皈依
沿着古代弯曲的小径,我回到童年
我甚至想走到路的尽头,回到母亲温暖的子宫,重新降生
重新张开处子无尘的眼睛;重新打量那棵洪荒之树的茂盛
像一朵古老无名的花儿一样,在人类故乡的原野上再次从头生长
从今天开始,我要做一个勤奋的老人
在“日落时分的满天彩霞”里,去爬门前那道向后伸展的斜坡
我知道先知的脚步从未走远,从未离开人间
他们至今背负着高加索的铁链,反复向人类传递着伸向太阳车的茴香枝
而大地上的冰越结越厚,不知回头的羊群将在天黑前走到草原的尽头
拿着那根葱赶来的大天使,终于哭泣着掩面离去
第七位天使来到殿前的时候,天就要黑了,星星不再发光
而每当这时我便迷失在深黑色的夜空,找不到北斗星的指引
而荆棘丛生的道路从未关闭,“钥匙在窗台上,在窗台上的阳光里”
隐秘的银灯台,就镶嵌在世代弹三弦的老人手里的木琴上
古老的经卷隐身在藏经阁三尺尘埃下,打开白莲花秘密的花瓣
金沙铺地的柔软故乡,在大海对面,在大河奔流的源头,在清澈的童年
(2011-2-2)
启蒙
乘着节日吉祥的烟霞出门
孩子,我来到你枯柳低垂的窗前
为你送来喜庆的新衣
我不敢推窗 不敢敲门
怕惊飞了你朗朗读书的声音
你在读一麻二波十八东
你在读晚照对晴空
你春草样的声音一把青葱
沿着古老的节拍爬上窗棂
梦中的孩子你穿着蓝底碎花的旧衣裳
端端正正坐在祖父面前的木桌旁
我不敢擅自穿越四十年的时空
回到你的面前 给你送一件迟来的新衣裳
我怕打断你凝神背书的声音
你在背宫徽商羽角
你在背坎坎伐檀兮
你星星样的眼睛闪着光
在破旧的窑洞里长上翅膀
梦中的孩子你穿着蓝底碎花的旧衣裳
旧衣裳里并没有这样一个如同谎言的童年
如今我乘着节日的烟霞和喜庆
为你赶制一件打满补丁的新衣
新衣却无法送到你的手里
而补丁也未必比破洞严密
(2011-2-3)
道路
a
我也许会死在海底
死在那些迷人的红珊瑚和黑暗礁的旁边死在一丛海石花和白色骸骨的中间
但我已不畏惧初春里的死亡事件
更不是为了自杀才变成一尾不会游水的鱼
四万八千条河水
每条河水又分出四万四八千条支流
疲惫不堪的鱼被水所困
前一夜的梦成为第二夜的梦靥
前一步的脚印成为第二步的陷阱
心里的胆怯一起
立刻万念成灰百魔缠身
大水滔滔而汹涌 水漫迷宫
眩晕的鱼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滑稽的甲壳虫
b
必须摄入更多的盐让血液变蓝
必须储备更多的勇气向死而生
c
脚步仍在向前
眼睛在这时做梦
梦到一把锐利的刀子
d
或许,道路的出口
就在一段平衡木上
十万遍的行走
十万次的跌落
将一段木头擦拭成一面镜子
幻化出十万种不同的木头
绽放出十万束不同的花朵
一个人的一生根本不够
用来走完同一段有限又无限的木头
是行走丰富了道路
亦是道路丰富了行走
二者由彼此相遇、打量、对抗
直到完美结合的过程
赋予了它们同一副生命
e
他开着越野车
离开高速公路
驶入大雾弥漫的旷野中
为自己找到了迷途
他会再次丢盔卸甲
丢了罗盘和GPS
只能缓慢地步行
只能抬头去寻找北斗星
f
道路在拐弯的时候
撞上了南墙 我猜不出
是墙塌了 还是路断了
道路在高歌猛进的时候
来到悬崖前 我猜不出
是悬崖撤退了 还是道路掉头了
道路在朝下俯冲的时候
碰到了石头 我猜不出
是石头将道路击碎了
还是道路将石头吞进肚子里去了
道路在老牛爬坡的时候
看见了千仞冰峰 我猜不出
它会跪下 还是调整坡度 攀上峰顶
道路在七世轮回之后
终于看到了殷红安详的落日
它白发三千地坐化在茅草金红的旷野上
(2011-2-9)
g
我积蓄力量
只为有朝一日
能将你的名字直接说出
称火为火 称水为水
将世界和万物的容颜一一辨认
直接说话不易
朴素明白如千钧之白羽
临风立于层峦之巅
取它 要行过万水千山
每一条河流都源远流长 从源头到大海
每一座山峰都壁立峭拔而完美
走丢了 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走出一身金色羽毛的人
最终发出的必是朴素之光
有鹰的眼睛和翅膀
你说 不对 鹰是天生的
它背转身而玉树临风于万仞之上
可你不是天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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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各个角度出发
天空都像一枚打碎的镜子
照出一万只鹦鹉 一万只乌鸦
一只睡眼惺忪的小麻雀
抱起一只黑钻头
向镜子发出攻击
唉 它没能成功
没能将鹦鹉变成凤凰
将乌鸦变成苍鹰
它被镜子的一枚碎片击落
壮烈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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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大雪迷乱百花的早晨
一只麻雀就像狂蜂浪蝶一样轻薄地死去了
一只乌鸦昂起头 沉默如石
它缓缓打开狭窄、僵硬的翅膀
趾爪紧紧抓住老柿树最高的枯枝
漆黑如珠的眼睛含着火 角度笔直向上
一万只鹦鹉向下 一万只乌鸦向下
一万鹰翼的影子向下
大地发出隆隆的声响
被围困的乌鸦穿过狭长沉默的喉管
向黑鸦鸦的天空起飞
它在急速地上升
向下的鹦鹉们也在上升 向下的乌鸦们也在上升
向下的鹰翼的影子们也在上升
不能停止的乌鸦疲惫地飞
悲伤地飞 愤怒地飞 绝望地飞
(201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