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也无词我记忆里的村庄
我记忆里的村庄
春天里没有水
我见过那些祈雨的人
干抹布抽打在小孩子的脊背上
只有孩子的眼里
还能流出泪水
只有孩子的喉咙
还能发出哭声
可以感动上苍
降下雨水
我记忆里的村庄
冬天里冰寒雪冻没有柴禾
我见过那为了一把引火柴
跌下悬崖的人
被同伴抬回村庄
在满村人不知所措的眼前
无声地咽气
我见过那驮水的大牲畜滚下山坡
料姜石和尘土跟在后面
我见过那摘桑葚的孩子失足落入山涧
紫红色的桑果和碧绿的桑叶跟在后面
但没有人离开村庄
每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每晚的月亮和星星照着
舍不得点煤油灯的漆黑的夜
一线微光
无声的无词的
我记忆里的村庄
我将毕生伏下身体
顶礼跪拜的一首歌
(2008-5-9)
纺线车与织布机逆流而上
这时,纺线车嗡嗡叫着,织布机七哩跨啦响着
在一条波涛汹涌的河里,逆流而上
谁要做一件质地优良的粗布衣裳
哪怕黄叶纷纷飘零
把她门前的小径全都覆盖和掩埋了
乡下女人,
一辈子盘腿坐在土炕上铰窗花的乡下女人
一辈子当窗摇着纺线车的乡下女人
我不愿意把她的血从我的身上丢掉
那叫着土布老布用杜梨根染颜色用皂荚洗的衣裳
极端贫寒无比纯正
掐尖、打杈、摘棉花
火辣辣的太阳下面棉桃将每一个女人的手指扎破
她们一辈子流汗流血却粗啦啦满不在乎地有说有笑
歇晌的时候一起坐在地塄上
纳着千层碎布拼起来的鞋底说着家长里短的话
在深夜里就着煤油灯搓棉花捻子
在清晨当着天窗照进来的阳光嗡嗡嗡地摇着纺线车
在午后黄昏端端地坐在织布机上
七哩跨啦的声音陪伴着一支梭子
在它不可逾越的尺幅范围之内飞来飞去
女人难免有一错神的时候
梭子趁机飞出边界,掉在地上
一个在纺线车和织布机之间
蹦蹦跳跳偶或递捻子拣梭子的未来女人
并不知道她会从遥远的未来里回来
寻找一支被她弄丢了的梭子
她只知道跟母亲说:
我不穿土布衣裳我要穿花布衫
母亲看着窗外说:
布票不够,钱也不够,等过年吧
过年一定给你做一件花布衫
沿着一件花布衫
女人日渐轻盈
走出一座庭院
走出一座村庄
走出一条尘土飞扬的乡间小路
把自己日深一日地迷在
堆天堆地山重水复姹紫嫣红的花布衫里
当她翻遍所能与所有
再也找不到那件粗啦啦密实的土布衣裳时
她想回家
她只想回那已经回不去的遥远的家
(2008-7-2)
这黑暗是一枚灯芯的黑暗……
这黑暗是一枚灯芯的黑暗
做针线的人用针尖拨动它
使它的光更亮
使它静默的黑暗更深
窑壁上的影子在轻轻晃动
远处有夏夜的虫鸣
看不见的花儿是否开过
不存在的人是否来过
那花园里埋下的尸骨是否发芽
那海边的岩鹰是否早已离去
我是什么人
胆敢举起一枚灯芯
那未知的黑暗
和未知的光明一样
由无限之近
到无限之远 渐次展开
那黄鹤一样指引你上路的人
如今在哪里呢
你查阅所有的族谱
找不见那人的蛛丝马迹
而海风正起
你渴望一座灯塔
甚于渴望一座码头
(2010-4-3)
我用一生的耐心等你来……
我用一生的耐心等你来
等你握着琴柄的手百花盛开
我的厅堂已打扫干净
像你缔造的每一座荒原
废弃了闹钟滴答走动的声音
直接面对高远旷古的蓝天
谁人曾走过这辽阔之境
等你拨动琴弦 琴声悠远
将深藏于内的火点燃
还有那些花那些草那些树
那些不被人看到的绿色火焰
一一被你的琴声点亮
谁人能穿过这狭窄又辽阔的古琴
能与你对面相遇
能成为你琴弦上的一个音符一段旋律
那人必定是赤子一样的歌者
被你眷顾
那幸福的时辰
要用歌声来赞美
你是抚琴的人 你是聆听的人
你拣选一粒种子何等耐心
(201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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