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那天
荷塘的水已经变青,枯叶卷起整个夏天的蛙鸣,掩进宿根的泥层。
下班女人拎着萝卜、白菜与中年的黄昏,走向渐渐深重的日子底部。
西风扬起白围巾的流苏,低眉瞟一眼啤酒屋,里面是否有自己的老公。
立冬那天的日影,切着楼层的外墙,割肉一样切掉了白天。
饺子里猪肉是越来越贵了,邻居炖羊骨的味道随风流窜。
下班女人摸了摸肌肤,痛疼像是深远的,一时摸不到位置;在砧板锅勺盘盏碰撞中响起的饥饿里,想起自己属羊……
夜 哭
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题记
谁在夜里哭?四眼仓颉知道。他不说。
是鸟儿泄露天机吗?
夜很黑,林子重重的影子覆盖着它们的梦,那时谁也没出声。
人们把庄稼,拉到场圆堆垛起来,然后坐在上面唱歌;鸟儿擦着云朵飞过了。
地瓜干、高粱、玉米和谷子都晾晒在土坯房外;鸟儿擦着阳光飞过了。
秋深了,田野上的稻草人,依然理直气壮地站着。
然后是冬季,落雪院子里的簸箩罩着谷粒,一条绳索牵在阴影里……
鸟儿在土地上走过,在沼泽的淤滩上站过,在落雪的窗台上跳过;而驱逐的呐喊,在街巷在房顶在地大物博的时空里,鸟兽只剩足迹。
河流是文盲,水纹却在龟背上标记流经河道的所有细节。
于是,四眼仓颉看懂了那些踪迹与纹理的含义。
鸟儿在黑暗中不出声,爪痕的记忆却印于大地。
鬼怕真相在文字中大白而夜哭;有的人未必。
熟悉汉语的鸟
熟悉汉语的鸟儿,隔着弹弓射程的距离,鸣叫。
那时,夕晖开始浸染房檐儿和风的羽毛,晚餐也在圆桌上摆出了碗筷和乳白瓷碟,餐巾叠成展翅状,且预留出各种话题碰撞与酒香气味儿弥漫的空间。
隔着窗玻璃的距离,鸟儿熟悉汉语的姿势;一派优雅展开虚构的情节,手举窖藏的葡萄酒,让那个酿制的年份愈干旱少雨,愈显出品质的高贵。
至于腐烂于洪涝的原野,只是饥饿无枝可依的隐喻。
啤酒夸张地泛着泡沫,夏天却已悄然拐过路口的黄叶。
韶光的阴影儿渐渐放大,椅子上的书籍也会背叛;门口不缺飞过的鸟儿,熟悉汉语修辞的余韵。
经年的麻雀,基因中已潜伏了某种警觉。
候鸟南飞的时候
秋风起了,是候鸟南飞的时候了。沿着山道去拜访,金翅雀揪住一片叶子,耳提面命地在嘱托些什么……
尽管满山遍野的树叶都是阳光的形象,一条小路的回曲,并不能让其回心转意;寒冷已经启程。
与果农告别,他们预留在枝头的柿子,足够留守的鸟儿吃了;与思考的芦苇告别,飞过高空的雁群以人字型,给猎鸟的枪口以嘲讽。
与稻草人与麦秸垛告别,已经过了多年,依然没有谁为曾经的谎言道歉。
羽毛擦拭过的天空明净若镜,倒映大地上的物事未必是颠倒的影像。
有人说过万类霜天竞自由,是候鸟南飞的时候了。
白头翁的叫声击疼秋风,寒冷已从西伯利亚启程。
山菊挽一缕暖色挂于东篱,任鸟儿衔作北方的记忆。
入冬之前人们种下小麦,种下来年的阳光等鸟儿回来。
秋 雨
秋雨,用最古老的方式,让山野的色彩凝重。
而云雀的叫声穿过雨的丛林,穿过天空阴沉沉的静谧,让往事迈着淅淅沥沥的脚步,从远处走来。比母亲的手还柔软的那些叶片,飘落成一种仪式的图案,让候鸟做离别前的祷告。
它们要南去的地方,残荷与苇蒿的沉吟也已陈旧;古筝的音韵是小桥流水黛瓦白墙的忧郁,包括岩石垒砌的雨巷。
时间在那里久久驻足,枕水人家的门板颜色退进了木骨里,却留出窥伺街面的缝隙。
从山岩到枯草,都是过客;而秋雨的足迹依然踏遍山野的所有细节。
甚至咀嚼过饥饿的槐叶与麻雀,也作为追忆的索引供后来者翻阅。
而风切开云层,剖析每一颗雨滴的基因出身;寒冷在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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