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有两种呼求“美”的方式:一种依靠情感,一种依靠运思。
依靠情感者,情真意切是也,感人肺腑是也。
依靠运思者,构思巧妙是也,神来之笔是也。
王国维在此篇词话中,强调将文学的情感审美与运思审美兼而得之。其所说的“绝妙”,更多指向运思而不是情感。
如韦庄“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肯定是“专作情语”,苏东坡“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也是“专作情语”。这些词句感人至深,却是平铺直叙,称不上“绝妙”。这是因为词人情到深处,已经不必依靠运思的巧妙来争胜。而王国维所说的“绝妙”全在于运思。
例如李之仪“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也是“专作情语”,也称得上“绝妙”,但这首词更多依赖上阕“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这种被浩茫时空分隔得无限辽远、却又被时空所牵系的巧妙运思,才能臻于“绝妙”的境地。
韦庄“专作情语”、而且不加“运思”的词甚多。如“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似一则日记,虽然简短,情感却字字千钧。《白雨斋词话》说韦词“似直而纡,似达而郁”,信哉。
王观《生查子》“真个别离难,不似相逢好。”不但是绝无景致的纯“情语”,更是绝无运思的大白话,一样不妨碍成为宋词中的名篇名句。盖《生查子》词牌格律如东汉古诗,而此句的朴拙写法又深得古诗之风韵。
在广袤的人文领域,将情感审美作为基础;
在特定的古典词文学领域,则将运思审美作为进阶。
至于“词家多以景寓情”的传统,至南朝陶渊明、谢灵运寄情于山水田园方得开创,时间相对晚近。在陶谢之前,古诗中的景物除了用来作比便是起兴——要么就是在楚辞中为神灵的降临搭建特殊场域。
那时的自然景物尚没有成为独立的审美对象,也未尝构建独立的审美境界。
古诗的动人之处,恰在于以古拙朴厚的语言直抒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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