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首诗写的是鬼。不点明这一点,无论如何赏析也难以切中。
“夜半来,天明去”者,非鬼即盗。全诗的氛围充满阴森诡异的意味,呓语般的开头与突然的结句,也都鬼气森森。
当然,诗里出现的并非什么厉鬼冤魂,而是作者在梦境中模模糊糊地见到的已经故去的人——在《白居易集》中,《花非花》被编入“感伤”之部,同部情调接近的作品《真娘墓》《简简吟》,均为悼亡之作。
作者在诗中尊重并重现了梦境的支离破碎,也使用了时人观念里常见的鬼魂印象。
李贺《苏小小墓》,无论句法还是氛围,似极《花非花》。二者都是写鬼,不同的是,苏小小是一个有名有姓、形象清晰、性格鲜明的鬼,白居易的《花非花》则只有一片模糊冷艳的鬼境。所以《苏小小墓》满是凄美,《花非花》则神秘莫测。
今人赏析古诗时,为何不愿明言古人写的是鬼呢?或许,指明这一点,会把诗人置于“封建迷信”的所谓“局限性”之中,使其形象不再高大。但事实上,“鬼”并不是迷信云云,而是自古至今,人皆有之的“畏”之观念。人们对未知、死亡、黑暗、命运……以及众多不可索解的事物之“畏”,化身为人形,便是“鬼”也。
所以,“鬼”是重要的观念史现象。以中国古世的志怪小说为例,它们何尝是为吓唬人而编撰的故事?从武陵渔人迷途时偶然发现的、深藏着秦人后裔的奇异山洞,到《南柯太守传》里大槐树下的一窝神秘的蚂蚁——这些事象之中总是有一种迫近世界根底、追问玄奥之境的意思,反倒是作为中国智慧主流的先秦诸子那里缺乏这种意思。这些志怪故事乃至内中包含的玄秘境域,时而会向诗学的领域渗透,并获得一些特殊诗境的组建权或解释权。中国的古典诗歌,就这样时常通过弯曲的路径,偶尔抵达深广、高远、玄奥的形而上学领域。
此外,文学史与文学观念史不同。文学史只收录名人佳作即可,观念史则复杂得多。浩瀚的文学史中,只有一首题为《苏小小歌》的、不知作者为谁的短诗,但这位苏小小在文学观念史中的活跃度极高,一个模糊的女子影像,在历代文人墨客的笔下反复登场,逐渐被演绎得纹理清晰,成为了重要的文学角色和文学话题。
花非花
[唐]白居易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选自《白居易集》第244页)
苏小小墓
[唐]李贺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选自《李贺诗歌集注》第56页)
苏小小歌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选自《中国历代爱情诗萃》第10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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