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年的二等残废
长成了如今的冰天雪地
我们曾经在轻微的震动中
循着它的频率
找到了摇滚
那时我们年轻
集体热身 血液奔腾
我们高声朗诵
那刀劈斧砍整齐的诗句
我们追着一块耀眼的红布
在风中奔跑
却不知道
我们举过头顶 或者
掠地而过粘在脚底的
正是那在前面的人
从撕裂的伤口
汩汩流淌的血迹
我们很快就要来到那流血的地方了
但我们不知
即便有人经年累月地指出
即便有人前仆后继用最后一滴热血指出
但我们仍然不知
但我们仍然坚持看不出
第二块红布和第一块红布有什么不同
有些东西
眼睛看不见
耳朵也听不见
而震动却在加速
并且节拍加重 音阶爬高
我们的心脏和肺腑开始反复移位
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四面八方不再排队
飞毛腿从任意方向
扯起我们的头发
交给风神
我们开始闭上眼睛 戴上耳塞
我们接着关闭一切器官
拉下所有闸刀
只保留下一种拚了命的摇啊摇
但我们再也回不到
澎湖湾与外婆桥
于是摇头丸便在我们中间
像每天都在贬值的纸币一样
四处流通
我们的语速终于不能再快
我们的分贝终于不能再高
我们终于口齿不清
话也说不完整
我们终于放低音量
不需要抵达别的耳朵
但却并不到此为止
我们放飞一句言辞
不敢放飞第二句
它们出口便锋利
彼此追杀
在日渐强劲而狂乱的风中
方向莫测
在千折百转之后
却无一不直逼自己的咽喉
我们终于战战兢兢
看到喉咙受伤
鲜血从嘴巴里流淌
我们终于没来由地心虚
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
但却并不到此为止
我们真的来到那流血的地方了
伤残者的队伍日夜壮大
那眼明的先从眼角淌下红珍珠
那耳聪的先从耳孔抽出红树枝
而那第一个伤及肺部的人
先从鼻孔流出红色的呼吸
而那善跑如飞的人
第一个来到了
左脚朝左右脚朝右的路口
一条红色飞瀑
从中轴线上直上而下永不回头
而那揪着自己头发长高的人
无可避免地来到了
头朝上脚朝下
细腰如丝终被拽断的时辰
但却并不到此为止
我们曾在风中追着奔跑的那块红布
终于如愿蒙上了我们自己的眼睛
落日时分 红霞满天
飘满我们红布样的身体
在风中猎猎响着
不能再朝任何方向移动半分
碎成花瓣之前
纷纷落下之前
并非任何一处裂痕的疼痛
而是每一道经纬交织的纤维中
端端竖起的汗毛
一起发出惊恐尖利的叫声
(人在死去之前
先看到了自己将要碎尸遍野的景象
这魔镜样的眼光
吓坏了红布下面
满眼红透的眼神经)
但却并不到此为止
红色落下之后
白色和蓝色迅速升起
人在本能的尖叫之后
一片荒凉 噤若寒蝉
仰头看着自己碎如落英的尸体
纷纷扬扬降落下来
仿佛一场无边无际的大雪
覆盖和淹没了自己
人看着自己四处散乱而零碎的骨头
不能或不想
去收拢
人埋在自己白色的尸体下面
不能或不想
再抬起眼睛与喉咙
人与人在尸体与尸体之间隔绝
我们不再是我们
如此
沉默的时刻到来
冰封的时刻到来
隐匿的时刻到来
冻土的时刻到来
中华大街上辽阔空前的时刻到来
但却 不能到此为止
当那第一个脱掉尸体
穿上红毛衣的人
她小心翼翼披上黑披肩
说 要集中供暖
(2007.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