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美诗
或许，我要步一位波兰女诗人的后尘
第一首赞美诗
要写给我不写诗的妹妹们
以及司空见惯烟火色的世俗生活
没有比回到生活里
更令人心底踏实的事
我的妹妹不写诗
我的堂妹不写诗
我的姑舅姨表姊妹们都不写诗
越来越好的生活
越来越深沉浓烈的爱
就是她们的诗
上班打卡，下地干活
给家里每一个人织毛衣绣鞋垫
在阳台上或庭院里侍弄花草果蔬
穿漂亮的衣服修漂亮的发型
和闺密们一起在拼多多砍价
…………
把工作干得漂漂亮亮
把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是她们最大的理想
她们不写诗。写诗很重要吗？
诗比初春季油菜地里的荠荠菜还多时
写诗真的还很重要吗？
写诗也许不重要
不，写诗在某些环境里的确不重要
它只对我重要
重要得让我自己变得像违禁品一样可疑
我没有生活理想和短期目标
我只是偶尔写诗
但我不写诗的时候
我绣鞋垫，做午饭的时候
甚至我在入夜时分乖乖吃药的时候
都更能讨得一点父母和家人的欢喜
唯独写诗的时候不能
多么奇怪
今天我写一首诗
是为了赞美我不写诗的亲人
和我全部不写诗时候的生活
（2019.3.21）
我的生活
我的生活日渐变得
像高原上的风沙一样猛烈
我的双手像一张粗砂纸磨挲石头一样
磨挲着水桃花遍开的春天
没有什么浪漫可言
但我依然要赞颂我的生活
毕竟，我们彼此承载了对方
我愿意接待来挖荠荠菜的朋友
来拿起铁锨锄头就干活的朋友
来掀开锅盖抓起粗面馒头
管自吃得很香的朋友
我也更愿意接待每天胆大一点
来找吃喝的流浪猫和喜鹊麻雀们
活着，一切都是生活
每天琐碎的活计，日子，以及
内心的，精神的，潜意识层的
各种体验，也都是生活
只是不被看见
若不然，我的诗从哪里来呢？
诗和诗者的生活与生命
能够拆分得开吗？
在我，不能！
（2019.3.28）
超理
足够抽象
抽象的事物不宜入诗
对吗？
我在与诗背道而驰
对吗？
对，我就打算这么干
即便错了
我也要错得
不是我撞破南墙就是
南墙撞破我的脑袋
我自己做自己的修正液
常理加非理等于超理
这是怪老头古斯塔夫.荣格给出的公式
这老头一辈子都在配平他发明的这三个理的公式
就像他老师配平三个“我”尼采配平三个“人”一样
不惜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也不惜和自己的世界吵翻天
量子纠缠是无法证明的存在
天体物理学家也会犯难
他可以推知太阳系或银河系某处有对应量子
但他无法驾上笨拙的人造天体捉回来给你看
非理也是无法证明的存在
谁遭遇谁知道，你无法证明给第二个人看
怪老头如此强悍，他不需要证明，他说
“因为我别无选择，我必须这么做”
一位女哲人的老师更强悍，他说：
“真理自带依据”
（是啊，或许你永远都无法求证
或许等你的算力能够证明时
一切都太迟了）
然而，常理和非理是无法相加的
如果可以简单相加，它就不叫非理了
非理绝不是从常理中分离出来的
它是外来的入侵者
比你一生浸淫的所有常理
都更强大霸道百千万倍
一种蛮不讲理的“道理”
你要驾驭这匹看不见的黑马吗？
而我看见更多的人被这匹马驾驭着
把他的整个世界弄成了一座疯人院
通往超理的道路
并非你的运算能力
而是一颗超乎寻常的心脏
以及一把足够细密而柔韧的神经丛
有时候只需要承受
超理也许是怪老头发明的驾驭非理之术
然而首先需要承受得住
（2019.4.3）
三月
1
岸草由黄转绿
季节冬去春替
三月
桃花杏花梨花苹果花
花儿喧闹叶儿安静的
三月
一只小鸟轻轻掠过水面
一群野鸭闪动翅膀飞向高空
河面上的三月
适中的风速轻摇树梢的绿
河滩上的漫步飘动着红纱巾
娇柔又矫情的三月
男人甩出鱼线钓起水草
女人将书本扣在脸上晒太阳
懒洋洋的三月
金川踩水跳跃奔跑弄一身泥巴
元宝小心翼翼走下河滩去喝水
狗儿撒欢的三月
（2019.4.8）
2
列车驶入“各自诉说的三月”（曹伟语）
就像驶入一个漫长的隧道
盼望着盼望着那个出口
四月不是出口五月不是出口
六月七月八月仍不是出口
仿佛再也出不去了
“雪国列车”有人逃
“各自诉说的三月”有没有人逃
要不要约一个？
估计约不到。
隧道狭长，列车不断提速
列车正在逃亡
乘客无处可逃
（2019.4.9）
3
口齿不清的三月
放弃好好说话的三月
表情包也急需快速做旧的三月
灯火通明不夜天里患上集体夜盲症的三月
发明射电望远镜孩子们集体佩戴近视镜的三月
言必行行必果的国度集体爽约和撒谎的三月
有无数典型特征却总也不得要领的三月
那那都没毛病就是感觉很拧巴不得劲的三月
唉，三月……
（2019.4.10）
春山茂，春日明
转眼间杏花落尽
酸毛杏和杏叶一起长大
菜园中的种子和幼树次第发芽
田野间的野小蒜白蒿芽苦苦菜蒲公英
野苜蓿榆钱钱香椿芽子洋槐花……
这些野菜轮换着吃
不用去集市上买菜
也不用为了买菜
去打工赚钱
更重要的是不必与人摩肩抵踵
可以为闹市腾出一厘米的空间
这样的日子
既辛劳又悠闲
既贫穷又富足
无力社交也不爱社交
没有像样的妆容
没有洁净高雅的衣裙与姿态
学不会得体的社交笑容与词采
在别处这些很重要
在这里不必介怀
R不介意
元宝金川不介意
猫和喜鹊不介意
村道边上的马兰花不介意
我的芦花鸡们不介意
我亲爱的羲和更不介意
我因此得以舒展心情和手臂
欢笑不职业但由衷不必考虑镜头
可以像李麦一样吃自己种的黄瓜
可以伸手摘下头顶繁密的酸毛杏
一直吃到灿然熟透
呵护亲手栽种的每一株幼苗
直到长大枝繁叶茂果实成熟
像植物一样独守一隅安静地生长
不适合四处移动与游走
这是我在苇河度过的好日子
也是因为鹊巢鸠占不得不过的苦日子
为了这些数不尽的
细碎如婆婆纳莹蓝小花一样的美好
我选择性地忽略了蚊虫的叮咬
坑洼不平的院场和
简陋到不便待客的居住条件
以及不能享受乡村和城镇
两方面公共设施与福利的各种生活不便
（2019.4.30）
必须……
必须把一些东西咽下去
眼泪，冰，刀尖，铁钉
显而易见的言下之意
某种不可思议的共时性与一致性
急转直下的折痕和咔嚓声
不能细嚼慢咽
没有选择余地
它迎面塞过来
你就得咽下去
不可以哭喊尖叫
不可以表情痛苦
完全不能让人看出你刚刚咽下了
万把钢针和一桶冰
从来如此从无例外以至于
你深深厌倦了却不能拒绝的
重复了一生的吞咽动作
你没有像打翻药碗一样
迎面打翻它的一天
那就只能将它咽下去
直到带着这样一副畸形而强大的消化功能
死去
你会爱如此喂养了你一生的食物吗？
（2019.5.8）
西西弗斯的石头
那些无解的问题像石沉大海一般沉入心底
长成岩礁，长成海岛
上面渐渐生长出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和动物
生长出时而惊涛骇浪时而风平浪静的风景
一些小生命开始寻找岩洞? 开始筑巢垒窝
开始繁衍生息，开始歌唱与争吵
石头开始焕发生机也开始滋生苔藓与新的问题
开始经受剥蝕穿凿与击打
海岛上也开始像人口稠密的陆地上一样
刮起了肆无忌惮凌乱的风
开始有人迎风站立
企图再次条分缕析
…………
（2019.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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