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微信群里最多的就是各种拜年了……有各种各样的小程序,花样翻新的图片,再就是千篇一律的问候语加几个表情。我也一样,从除夕就趴手机上,过一会活动活动颈椎,我估计那个时间段里,全球华人至少有一半多都在重复这个动作。到晚上,开始晒各种年夜饭,再然后,牛年到了,再一轮拜年……
坦率说,我不喜欢。
我从小就不怎么盼过年,昨天跟一个年轻的朋友聊天,他觉得很奇怪,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物质生活那么贫乏,只有过年才能吃顿好饭,应该盼着过年才对。我说不清楚,也许是我从小嘴不馋吧。
仔细想想,这代人盼过年最显著的理由确实应该是吃,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都攒到过年吃。记得每月供应的食品票,都舍不得买,攒到过年做年夜饭。再就是穿新衣放鞭炮,当然还有就是热闹,天不亮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拜年。但留在我的记忆中的,还真不是这些,跟吃也有关,但不是吃好而是吃饱。
我母亲会做衣服,每到过年前,我家都会有一大摞各种布料,老母亲除了做饭,就是趴在缝纫机上。那会孩子多,“误生三亿”指的就是我们这代人,从过了腊八,送布料的拿衣服的就络绎不绝,一直忙到年三十。那时候做衣服都不收钱,因为收钱性质就变了。
有一年也是快过年了,我们家一表姑,带着俩孙子来我家拿做好的衣服,走时送给我一个“小花翎”。我们同龄人应该记得,小花翎是爆竹,一分八一个的叫小花翎,二分三一个的是大花翎。小花翎跟手指差不多粗,大花翎稍粗一些。引信窝在纸槽里,放的时候要挑出引信,点着后会喷一会火花,然后爆炸。那时候谁家放个花翎是很体面的,孩子们会竖着耳朵听……这是小花翎……这是大花翎。我们家的经济情况,也可以放个小花翎,当然是很隆重的。
但我妈不让我放……
这怎么可以啊,这份殊荣应该归我,明明是人家送给我的,哪能让我小哥捡了便宜。不记得用了什么绝招,最终允许我来放了。我严格按照操作流程,挑出引信,刺破并洒出点火药,然后用香烟点着,引信开始呲花,马上离开堵住耳朵……不知为什么,小花翎只零星喷了几个火星,就没了动静,这当然很没面子。我抻着脖子想看看什么情况,突然火光一闪……那声巨响,只有十多年后我们学军时的105榴弹炮可以媲美。好在及时闭上了眼睛,却在我额头上留下个疤,以至于我从此不爱放爆竹,直到现在。
但最让我刻骨铭心的,却不是这次意外,而是第二天早上,也就是那年的大年初一……
细节我记不住了,额头很疼有点印象。只记得母亲慢慢地“滚”着下床去开门,住在后院的王先生来拜年。后院的王先生与对门王先生完全相反,后院王先生很man,身体相当强壮,浓眉大眼镶在四方大脸上,满头白发向上竖着,像个拳击手。他的英语很好,四九年前在外国商行当翻译。当时除我爸我妈外,全都躺在床上,他应该是明白了……
“李太太,我和你商量个事,俺闺女衣裳还没做,你能不能帮帮忙……”
老母亲答应了,王先生千恩万谢地走了。
老母亲从她的笸箩里找出一颗蜡丸中药“清宁丸”,连外面的蜡皮一起吃了,坐床边等。不一会,王先生回来了,一只手提着面袋子,另一只手拿的什么不记得了,手臂上搭着块布,身后是他5岁的女儿……
“过去这一关,过了这一关再想办法……”他坐在椅子上跟我爸聊天,我爸告诉他,怎么也得到十五以后,十五以后去仙家寨刨白菜根,单位已经联系好了……
六十年代末他们家搬走了,改革开放后,我在中山路遇到他,穿一身深色西装,银白色头发依旧向上竖着。他已经退休,被一家外贸单位返聘当翻译。他指着我的额头,笑着说:“留下疤了……”
是啊,这疤痕现在还在呢……
2021.0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