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后的孙德庭
1968年9月2日的文章
孙基亮按语：此前，发现父亲“练习本”里写的“改造计划”，那是写于1959年10月期间。写得如何改造好，争取早日“摘帽”的心得体会。这次，又发现一本横格算术本，封面已经破损，没写名字，打开第一页，直接开始写“我长久在家养病已三年了……”。继续看下去，发现又是一篇思想改造的体会文。根据父亲写的一些日期，我计算了一下，文章应当是写在1968年9月2日。所以题目就定为《孙德庭1968年9月2日的文章》。前一本写于1959年，后一本写于1968年，正好相差十年。这两本本子，都记录了父亲“思想改造”的过程，从1959年到1968年，十年来一直处于“改造”过程中，“改造”犹如身影，如影相随，也像幽灵附体，未曾停歇。“改造”像是一个逃脱不掉的魔咒，从内心诅咒你。一个人有几个十年？除了改造还是改造，要在改造中过一生。的确，事实亦即如此，没等改造好，1977年就去了西天。天真的父亲想通过“改造”，拿去他头上的帽子，现在看来，那是幼稚的幻想，怎么改造永远不会有结果。其实，看后来的事实已经定下了，“摘帽”不是自己通过改造可以摘掉的，结果不是自己能争取的，你无论怎样争取，结果是不会给你的，你表现得再好也无用。“戴帽”和“摘帽”都不是你自己的决定，也不是你自己能决定，只有给你戴帽的人，不想给你继续戴，你才能摘帽，你才能算是改造好了。所以，父亲写的“改造计划”也好，“好好改造，早日摘帽”也好，都是“单相思”，都是“武大郎开店”，自说自话的，一厢情愿的。
以下是重抄的文章，未经改动，除个别技术问题，原样端出。
我长久在家养病已经三年了，也没有很好地学习，说话都不会说，如果认识有错误，请大家批评。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是指路明灯，指出了教育革命的实质。过去我对无产阶级教育革命很糊涂，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是改革教科书，改革年限，改革制度，这些都是现象问题。没想到人的关系，一切教科书、年限、制度都是人造的，不改革人的思想，这个根本问题，一切浮在上面的改革，都不能解决问题，资产阶级有传统势力，当时被打下去，过几年它还会通过各种方式进行复辟。毛主席这篇光辉指示，把人改变了。是个根本问题，有工人、解放军、学校要把教育革命进行到底的学生、教员、工人结合起来，这就彻底改变了学校的面貌，是资产阶级复辟永远不可能了，那些教科书、年限、制度，在这样一股力量下，改是很容易的。所以毛主席这篇指示，主要指出的是根本问题。
下面一段指示，大体上像个步骤、程序、具体办法。我是这样体会的，不知对不对，至于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来我校，我没有思想波动，从思想上欢迎态度。
从今天起，转入总结阶段，是否存在认为滑过去了，背靠背的揭发，知道了丢掉幻想吧。有问题的还可以交代，以后交代不如现在交代，更中心战还在后面，以后不是不搞了，只要有阶级敌人，就不能结束。学习班结束了，不等于清理阶级队伍结束了。工人加人进校，更加热火朝天，有问题的人，继续交代问题，总结也是向纵深发展的一方面。
区里指示，
1.三忠于活动，通过学习班，对忠字有什么收获。
2.抓阶级斗争观念，觉悟怎样，提高有多大。
3.思想上抓住大联合，三结合思想。
4.对敌斗争的政策水平，策略水平。
5.通过清理阶级队伍，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做小动作，有没有人破坏革命委员会，不利于对敌斗争的话。
时间从今天到九月5号。5号市里总结，其余是连部总结。今天讨论，学习班的活思想，下午再讨论，讨论完了个人总结。明天整天个人总结。
4号，在班里讲用基础上，到连部去介绍，下午连部总结。
9日上午，用来学习最新指示，姚文元文章。
问题只能放下一半。
为什么，因为我心里有个疙瘩解不开。实际上这个疙瘩也是客观存在，现在，来谈谈这个问题：
第一，我是犯过错误的人，毛主席在放下包袱这篇光辉著作里，虽然说是有人犯了错误，背上了包袱，觉得反正是犯了错误，这是指的那些在工作中犯过一般错误的人说的（我的体会），不是像我那种错误而论，所以，我这个包袱就很难放下。
第二，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又有些错误。初期，被打成牛鬼蛇神，虽然平了反，但我始终认为没搞错。两年来文化大革命，我因病请假，没到学校来，当然中间有些日子病是很严重的，走路拄着拐杖，到了去年八月份，来学习班参加学习，那时，背的包袱就更重，几乎是每一呼吸，都觉得随时有可能被揪出来。一天到晚在那里交代问题，开会不发言，这些情形，吕老师都知道，那时，我就觉得不定在哪个时间，就被揪出来。
第三，回校以后，我这个包袱仍然很重，感觉随时有可能被揪。对政策，无论哪个政策都没有我。可能沾点边，稍微往上一提，就提到我。咱学校里弄出的敌人并不多，再来个矬子里面拔长子，一拔就拔上我了，再有问题的就数我了，不是我是谁？提到纲上看，这在我的脑子里，就是两条路线的斗争，私字占满了脑子，我是成天的琢磨这件事，脑子里纠缠的也是这些。一切好话我都听不进去。我常写信给孩子，我说我不好，也给你们弄上了些不利索，无论怎么说，我是你父亲，虽然不唯成分论，可是人家总是有这个印象，嘴里不说心里也想，你父亲是个反革命。中间我也想到，揪出来也得上台示众，大字报满了街，怎么出门走路，连吃饭都成为问题，最后，再戴上顶帽子，在街道上低头劳动，所以，我天天带着粮票，准备一旦被揪，就在学校吃，反正在学校臭大了，还可避免上街上去，叫小孩骂。俺院里轮流管水，说不要我管，明明是照顾我家里无人，可我疑心是把我隔出来了，其实，我院里有二户还很严重，比我还严重。孩子来信说，你学习毛主席著作不少，但就是没活学活用，你的问题，我们大体上也知道点，旧社会过来的人，干净的不太多。以我们这个家庭，你这些问题，也不会怎么样了。我始终不信，我说，在日本鬼子时代，当训育主任，执行敌伪政策，这往纲上一提，还不是个汉奸吗。人家和我说，叫我加入一个组织，我拒绝了。这弄不好，也可以沾上。我就这样不相信党，不相信群众，整天自己胡琢磨。具体地说就是不相信群众，不相信党。这就是最大的私，有了这个私，什么都没心思干。
第四，回顾两年的文化大革命，我始终认为，运动初期搞我是没搞错，搞得对了。所以，我也没翻案，也没跳出来，扇阴风，点鬼火，上蹿下跳，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些事，我都没做，问题是有的，首先说底子太坏，不敢也不能做这些愚蠢的事。毛主席说，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我是受到教训的了。但总是觉得，不用翻历史，只现有的一些错误，就够受得了，所以说，只能放下一半的包袱，还不能够完全彻底的放下，这是最大的私。我是私字当头，才出现这些现象，否则胸怀坦白，就什么也不怕了。真正革命造反派，为了反抗资反路线就是火海敢闯，刀山敢上，我是没有那个气魄的，如果真正无私，那也不会犯错误，揪出来又有什么要紧。该揪就揪么。只要按照毛主席的教导，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真是个反革命，那就无可逃避，钻在地缝里也得揪出来，不是反革命，揪出来再触及一下灵魂，也没有坏处。我则不然，老是谨小慎微，怕这怕那，这也是历史决定了我，也是自私促成了我。
第五，光辉灿烂的1969年，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决定性胜利的一年，全面落实八届十二中会议所指出的革命历程，元旦社论真切地指出，美丽的前景和当前的任务，并进一步阐明我国的大好形势，是对我们最大的鼓舞，最大鞭策，应该是精神振奋，无限欢欣，我也觉得这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成果。
2020年12月9日抄写于青岛二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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