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有山下元夕感怀
——谨以此文献给岳术义老师、初中青涩岁月以及爱女HAPPY
HAPPY（允）在国外时常念叨回中国老家看雪。她总是说自己有多么不容易，一个人在国外求学，正好赶上疫情，不能正常上课，只能在房间内，失去自由。是的，举目无亲的日子之煎熬可想而知。
去年一年的疫情，让我在牵挂和等待中不知所措。临近年关，父亲说千难万难都要让外甥回来过春节。
还好，差点丢失的孩子经过一系列的手续漂洋过海、颇费周折终于平安回到了青岛。对于我来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我该怎样表达一个女儿，一位母亲的心意呢？我想，最好等待一场雪，在洁白的世界里诉说心事。是的，总是要有一场雪，来映衬我们的欢喜心境。
正月十三日下午，从青海回来的挚友绍群打电话约我吃饭，我说你回来就是下雪晶我也赴约。结果，我的话没过半小时就下起了小雪，接着地上就是满地滚动的雪晶。人生，除了人情味，我感觉没有什么值得回味和留念的了。
屈指一算，我回国已两年三个月。回想这段日子里，难忘的事情确实很多，但是有意义的事情真的没有几件。
前天，到初中班主任岳术义老师家拜访，应该是三十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大事件。
岳书义老师，从我初中毕业，一别就是三十年多年没见了。年前跟同桌封灼林约定好年后一起去看恩师，措手不及的是在约定的时间，同桌却住院做了手术。
于是，赶紧打电话约岳勇师哥，一定去看老班主任，放下电话就激动不已。小学毕业分到北杏乔有山下上初一，班主任岳老师分配给我的职务是英语课代表，当时他语重心长地说，英语科目对学生一生发展是重中之重，希望你能够担任一名优秀的课代表。就这样我爱上了英语课，成绩斐然，以至于以后行走在美、法、英等国家，一般的业务我不需要翻译一个人可以对付……
沐浴更衣后，挥笔写下“难忘师恩”泪已满面。我感觉自己太矫情了。赶紧盖章，收拾行李，突然发现“师”字上多了一个墨迹，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这个点就是学生感恩的泪迹。不断地抹泪，五味俱全不知如何表述！在此，祁愿明天见到恩师时，能够让老师感受到：虽然浪迹天涯出走已过半生，但是归来依然是当年那个爱哭的黄毛丫头片子……
我出生在诸城枳沟镇后水清村。爷爷臧家元老实巴交，一生从来没有大声斥责过人，奶奶张守荣属民间中医，她一手的好针线、一手的好厨艺外加一手的剪纸绝活，可惜我没有从奶奶手中继承一星半点的绝技。我的父亲臧运相高小毕业分配到北杏供销社做营业员，可悲可叹的是因为出身问题，父亲被村里人揭发，不得不回村务农。幸好父亲有音乐天赋，笛子吹得宛转悠扬，让他苦中作乐，坚强而又倔强地在土地上耕耘……我的母亲王密芳，大北杏村人，因聪慧伶俐被姑姑领到东北“闹革命”去了，至于是闹什么样的革命，母亲从来没有说，我从来没有敢问。只知道母亲18岁左右因为腿伤回到北杏，右腿腿伤的疤痕至今留下永不磨灭的故事。
我出生于七十年代，奶奶说，虽然是个黄毛丫头，但对20多年来这个大家庭出生的第一个孩子，绝对要按照长子长孙级别高规格对待的。出生后唯一的奢侈就是每晚必须掌长明灯，否则就嚎啕大哭。所以母亲说我特别难养活，七岁前一顿饭都吃不上一个鸡蛋，每次我生病，她都要抱着我在汪边上坐上七天。正因为知道自己曾经这么难养活，到现在我只有对母亲百依百顺，因为当我的母亲比一般母亲要难上加难。
我们这一大家子，父母、我，以及弟弟、二叔二婶及叔叔家弟弟、妹妹，加上爷爷和奶奶正好十口人。这个大家庭在我十岁时分家。姑姑出嫁。分家后，我们的小家因父亲的笛声及母亲的贤惠，几乎始终是欢歌笑语，很少跟其他家庭那样时常出现老婆哭孩子叫的现象。
记忆中的七八十年代是特别苦的，父母经常穿着汗渍的衣服出入，我记忆深刻的是一次母亲口吐白沫被两个大姑娘背回家。后来知道这是中暑，如果中暑严重后果不可设想，没有母亲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这样我五六岁开始已经会辅助母亲和面、烧大锅、压水、拔兔子食……而且无怨无悔，目的就是希望减轻母亲的负担，千万不要把母亲给累死了。现在写这些似乎很容易，但是年少时确实吃过苦头，单让菜刀切着手指就有三五次，有一次直接是把中指指头肚切下了一小半……
童年的乐事也不少，我记忆最深的就是跟母亲、弟弟一起走姥姥家，清明中秋最深刻。清明节到姥姥家可以吃到榆树上的榆钱，可以到王尽美故居听那过去的故事。中秋节则可以在去姥姥家途中路过北杏村北路北边的一个大大的果园，在果园南门买路边摊上的苹果。母亲是懂孝道的，她总有办法买苹果孝敬姥姥和姥爷。姥爷好像知道我们回去看他，在路南修车铺衔着旱烟袋，看到我们娘仨就站起高大的身躯。
十二岁时我小学毕业，分到北杏初中上学。当时我有机会到枳沟上初中，但因姥姥家是北杏的缘故，父母就这样决定了，于是我在乔有山下度过了三年美好时光，不，应该除掉三个星期，初二时我转学到枳沟上了一段时间，后期因种种原因，我又自己强烈要求回到北杏初中。
在初中所有的任课老师当中，对我帮助最大的就是初一班主任岳术义老师。岳老师家和我姥姥家就隔着一个门口，他家在路边，每次到姥姥家必经过他家。我在小学成绩很好，到初中后，岳老师任命我为英语课代表。可就是这个英语课代表，让我有说不完的初中故事。从此我特别认真负责。英语几乎是全班第一。我的同位当时是前孙村的郑泽兵（化名），他的英语成绩一般而嫉妒心强，一次竟然无事生非把我的英语书给撕了个粉碎，哭得我眼红了三天也没有告诉老师，那时家教严，也不肯给班主任添麻烦。就这样没有英语书的英语课代表，成绩一路下滑，直到来了个新英语老师，直接把我这个英语课代表给撤了，在同学们异样的嘲讽中，心灵受到摧残的我，从此以后发誓一定要成为英语学霸。
初中三年，回忆就是一条线，而细细品味起来，各种的酸甜苦辣啪啪地如爆竹……
因父母的勤劳节俭，我家条件相对好，上初中就给我买上大金鹿自行车。当时学校校长及班主任老师倡导助人为乐，我就到处找能够助人为乐的大事小事来表现自己是个上进的好学生。我从小瘦弱，骑自行车一个人从后水清到北杏学校一共六里多路，一路上都气喘吁吁。当时，我村的女生臧传风（化名）跟我同班且家庭条件差，偏偏个子矮胖得很，俗话说像个圆地瓜蛋，她瞅准时机当着很多同学的面让我载着她回家。当时担任代表，本身特求进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第一次载着她回家，一路上休息了五六次，感觉轮胎都爆裂了。把她送到家门，再回我家，累得出了一身大汗，连母亲做的丰盛晚餐都没有吃下。于是，第二次她开口时，我就摇头告饶说自己真没劲载着她上学了。当时，我确实瘦，在初中时一米六多的个头也不过70斤，属典型的豆芽菜。没想到不出一周，我“奸巴子”（“吝啬”意）的名号就在同学中传开，而且厕所的红砖缝上也刻着我的坏名声。无奈，我只有作出艰难的选择，就是到家后拿着煎饼就马不停蹄骑车到她家等着她，等她出来苦苦哀求让她上车，而这一动作一直维持了两年多。
初中难忘，上初二，冬天我瘦得就皮包着骨头。一是功课紧张，二是周三和周日有两次回家还要拖着“大地瓜”。周三下午是回家拿饭一个来回，周日还好是周六晚上回家，周日晚上再返校。“大地瓜”因为学习一般，更胖了，而且她从来没有对我客气过，认为我带着她是理所应该，到校后从来没有跟我多说一句话，当然，至今她也没有表达过客气，我的内心现在也是坦然的，我感觉自己当年那样坚持，是一生阅历最宝贵的财富。我母亲特别疼怜我，冬天给我杀了一只鸡，最好的肉都给我放在一个罐头瓶里，弟弟只啃了鸡骨头。在这方面，我父母确实做到重女轻男。弟弟比我小两岁，他下生后因为细面（白面）不够吃，每次包饺子是用细面和粗面两种面混合着包。母亲哄着弟弟说，粗面是红糖和的，好吃，于是弟弟一直抢着吃粗面的。在这点上，多年后我一直考虑弟弟也不傻，他可能是为母亲解围，心里也疼爱姐姐吧。而事实上，弟弟儿时也特别的瘦，瘦得小胳膊上握着小拳头，打人就跟挠痒痒似的。可是，我的记忆中姐弟间从来没有为吃的争执过，一次都没有。
家境都到了这种地步，母亲和弟弟都没有想到，我周日晚上带到学校还没有来得及吃的鸡肉，第二天中饭时，连罐头瓶都找不到了，没有了。后来才知道，周日晚自习后男生们走得晚，三位有调皮的男生在我抽屉里翻出罐头瓶，把肉全部吃掉，然后把瓶子摔碎，又用蜡烛在我心爱的小梳子上刻上“心”字形。
初中三年里，有好多次我想向班主任汇报我受到的各种委屈，但是因很多原因没有做。特别是初三时班主任的大儿子岳勇到了我班，我的日子就更不好过。有次同学们爬上乔有山，竟然看到一块石头上刻着我和岳勇的名字，这事当时对我来说，不亚于原子弹爆发。因为我到姥姥家跟岳勇回家走的是一条线，为了避嫌，我只能不再去姥姥家。但是，恰逢这段时间姥爷过生日，托班主任捎信让我去吃长寿面。姥爷对我太好了，不吃面也必须去一次当面说个祝寿词。这次出发我在班上等岳勇先走出大约一里路后再出发。到姥姥家赶紧跟姥爷说祝福话。匆匆从姥姥家出门时，我先从门缝看看有没有岳勇和岳老师的身影，然后再快速行动。现在想来是相当的惊心动魄……
这次拜访去班主任家，原来的农家院已经砸了，他家已经搬上楼。我进门时，初中同学李明忠和岳勇已在家等候多时。班主任的夫人阿姨（我从小就这样称呼）跟岳勇夫人早已经在厨房里忙碌着做菜。岳老师虽已七十四岁，但是没有显得老态龙钟，而是依然跟当年一样的率真。
我虽然是三十多年第一次正式到老师家拜望，但是并没有感觉很陌生。我是想跟班主任说很多，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岳老师一直招呼着我吃这吃那的。我终于找到一个说心里话的机会，于是放开胆子说，岳老师，那时候你给我们担任班主任是多么的不容易啊，每次收班费，别的班里全部收齐，只有我们班里有几个男生就是磨叽，有的书费都不交。我心里想班主任太善良了，不要说打学生，连骂学生都少得很。岳老师听了我憋了三十多年说出的心里话，只是笑……
三十多年日思夜想地去拜望岳老师，终于见面后是说不完的话语。当然，相见难，别更难，依依不舍地别离，岳老师跟阿姨双双出门要亲自下楼送我。天寒地冻北风吹，我强烈要求两位老人止步，让李明忠、岳勇代表送一程就好。等我下楼上车开车出发时，突然看到远处岳老师不知道何时已经下楼了，我赶紧停车跑到岳老师面前……
新正月十一日，拜师途中恰逢枳沟集，顺道三十五年重登乔有山，感慨万分，奋书尽美先生七言绝句“沉浮谁主问苍茫”，盼病毒早驱逐，放HAPPY（允）自由的精神，迭还小文人我新山河！
正月十四日一大早，打开窗帘，窗外大雪纷纷，竹子被压弯了腰，真应景：清风摇影……
上午茶没有喝完，电话响起。这个号码我并不熟，电话那头却是一个诸城口音的男士，他直接了当咨询我在哪里？我说，你打错了吧！于是，把电话挂断。一分钟信息来了，还是咨询我在哪里。真是奇怪，我回信问到底是谁。回信说是王增玉。嘿！是初三同学。王增玉是初三时转到我班上的。我并不知道他的一切，一次上自习课我有事迟到，当我走进课堂，突然有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一个男生与一个女生同一个小名（乳名）……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是说我和王增玉。初中毕业以后很多年，王增玉自己亲口告诉我……
然而，我并不以为然。在三十年没有见面以后，2019年王增玉联系上我，然后加上我的微信，然后他又把我给删除……现在，王增玉又在信息上请我加他微信……
我走到画案，提笔写下：清风摇影。落款写下：同乡同窗又同名，宛如清影摇风。注意，落款处是“清影摇风”，绝对不是主题“清风摇影”……
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又匆匆。转过头，今天恰逢正月十五元宵节。我走近“三青屋”工作室旁的酒柜，看到从班主任家带回的两个面刺猬正在陶艺罐中交头接耳。我站起身来，想跟HAPPY诉说那个年代，那个年代的孩子不逢年过节是没有白面馒头吃的，更不要说用白面做的动物……
因为是元夕，我想让HAPPY多些欢乐和美好回忆，特意带HAPPY采摘了草莓与圣女果。晚间，我让HAPPY亲自点燃烟花，看到她欢呼雀跃的表情，我喜极而泣。
洗漱完毕，我把打印好的《青玉案·元夕》让HAPPY阅读给我听，在HAPPY宛转悠扬的阅读声中，我似乎穿越到宋朝与辛弃疾共赏元夕花灯……
伴着断断续续的鞭炮声，月儿已经悄悄爬上了柳梢。人生在抬手低头间已经过去半百，而劫后余生不知还有多少过不去的坎……感慨万千中，我悄悄起床，披上衣服走到书房，提笔挥毫写下此篇：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自庚子春至辛丑初，疫情之下，吾与爱女天各一方，生死两茫茫。岁末将至，允独自漂洋过海、过五关斩六将，历经二十余日方得母女团聚。
今恰逢辛丑元夕，吾感念上苍与祖上之恩泽，特录词中之龙稼轩《青玉案 元夕》以抒发热爱生命及舐犊之情。
于三青屋题记并书之。
2021年正月十五元夕夜，修改于正月十六日满月时，再次修改于正月十七日午夜
作者简介：王丹青，又名臧健，作家、画家、陶艺家。著有纪实文学《青岛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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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青丨乔有山下元夕感怀》 发布于2021-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