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个性既是命运”，我的个性注定让我的一生不那么平静。岁月不经意间带走了许多故事，回忆的色彩逐渐褪去……在它们彻底消失之前，我尽力地靠日记、靠照片、靠残存的记忆，把它们写下来。
“学好万丈楼，学坏一出溜。”记不清是谁曾经这样警告过，意思是做个好孩子不容易，做个坏孩子分分钟的事。做坏孩子不难，只要把大人们不让做的事，挨个干一回，坏孩子就做成了，因为好孩子或者坏孩子的标准是大人定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或者干脆没原因，就是不想当好孩子了。听到其他孩子骂人，我就觉得过瘾，尤其我们班上一个同学，骂起人来半个小时不带重样的。他爸爸是个酒鬼，好像没什么正当职业，也不知道靠什么活着，但什么时候见到他什么时候酒气冲天。只要爷俩在家，就是互相对骂，骂累了，一边一个坐着抓虱子……我那会真羡慕生虱子，总感觉那样才很“劳动人民”。
我们家旁边胡同最下面是市南区文教用品厂，生产油画颜料和钢笔水，还有一种固体的蓝墨水片，用水一泡，就成了蓝色钢笔水。我这位同学经常拿来兜售，一分钱六片。在我一再央求下，他答应带我一起去偷。我原以为，偷东西一定是月黑风高的晚上，他却偏偏早上去，因为每天早上工人们要“早祝”，都集中在一个房间里。车间的门是开着的，我们进去装了满满两书包，然后翻墙出来，因为如果走门，“早祝”的房间窗户正好能看见。我们到他家，用旧报纸分开包成一个个小包。他爸爸骂骂咧咧坐那儿抽烟，趁他爸爸出去撒尿，他快速从他爸爸烟盒里抽出两支烟塞我口袋里，他爸爸回来就拿过烟盒开始数，然后揪着他耳朵翻他口袋，当然什么也没找到。他爸爸拿一个小木箱，把我们包好的墨水片装进去，拿到学校门口去卖。他爸爸一走，他接过我拿出来的烟，很大方地递给我一支，划着火柴帮我点上。我吸一口，学着他的样子，从鼻子里往外冒烟。他嫌我在浪费烟：“你得吸！跟着喘气往里吸。”我试着吸了一口，一下就憋在嗓子眼里，半天没法呼吸。他很不屑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净给我浪费烟……”我好容易喘上口气，只觉得天旋地转，想吐又吐不出，趴在他家恶臭熏天的土炕上不敢动。那回，我“成功地”招了一身虱子，以至于我们全家衣服被褥都被“煮”了一遍，当然，我坚决不承认是我带回来的。
不久，我们就不大来往了，虱子当然是原因之一，他家里和他身上的味道我实在忍受不了，这款“劳动人民”不好当。
那时候，常在观象山玩的有三帮。山北面的福建路禹城路附近住的是最大也是最团结的一帮，其次是西南边的观象一路平原路和济宁路的是另一帮，我住的江苏路和苏州路是一帮，三帮孩子都想“占山为王”，打架就是决定老大地位的唯一方法。江苏路的孩子很少，常逃学的根本没几个。于是东南西三个方向孩子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北边的福建路。开始时基本势均力敌，局面能维持相对平衡，我们人多时他们就不出来了，他们人多，我们就赶紧走。大家争夺的地方，被我们称为“马蛋子”，就是天文望远镜，那里是老百姓可以光顾的最高点。
平衡局面没有维持多久，终极决战如约而至。具体怎么约的早就忘了，只记得约好下午四点。江苏路这边，令人失望的只有三个孩子答应了，我偷偷地用我家缝纫机做了三个巴掌大的布袋，连着根绳子，里面装上块石头，系在腰上。我们大约二三十人，在“马蛋子”北面一字排开，场面还是很壮观的。不一会，他们的人也陆陆续续来了，站在山腰的葡萄架子那里，也有十几个人。我们这边的头，是个初二的学生，像个将军似的，拿着根钢丝鞭正指挥我们包围山下的人，突然身后一阵乱，回头发现乌泱泱一大群人……我们被包围了。战斗只持续了几分钟，我们的人有一半被俘虏。他们嚷嚷着要拉到第三公园，去好好教训教训。押着我们走到山下时，他们觉得我们几个太小，要把我们绑在树上，轮到我时没绳子了，旁边是一排鸡窝，有人掀开盖子，把我塞鸡窝里，盖上盖子走了。鸡窝很小，我被蜷成S形，脸抵在膝盖上才勉强塞进去，双手反绑在身后，根本无法动弹。等他们走远了，我就开始拼命喊，但这个姿势几乎发不出声，我听见有人要剪刀，应该是在给我们同伙解绑，然后听到杂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第二天早上，有个老奶奶来喂鸡才发现我，但她无法弄我出来。她回去又叫来个女青年，两人把鸡窝拆了，才把我拖出来，我已经无法站立，只能靠墙坐着。好心眼的老奶奶回去拿一大茶缸水，一个杠子头火烧，抹上豆腐乳，看着我狼吞虎咽吃了，然后问我怎么回事……很多年以后，在一个酒局上，我认出了那次武装冲突中的我方指挥官，又矮又瘦白发苍苍的一个老头，哪里还有当年横刀跃马的气势。我问他记不记得那次械斗，他记得，他当然记得，因为从那以后他终身残废，他的右臂从此无法伸直，还失去了一个大拇指……
2021.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