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1964年吧,青岛观象二路小学教音乐的崔老师创作了歌剧《十字架的后面》,什么剧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意是在万恶的旧社会,某教会办了个孤儿院,表面上是救助孤儿,实则拿着孤儿做实验。观象二路小学前身是“崇德小学”,据说是一所教会学校,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选择了这个题材不得而知……
开学不久的某一天下午,我的第一任班主任尹老师,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领着一男一女两个音乐老师到班里挑演员。男的就是崔老师,黑黑的皮肤,五官什么样已经不记得了,但两条鼻唇线直直的从鼻子两侧向下延伸到嘴角处,突然弯成个钩,显得很酷。据说随便给他两根绳子,就能拉出《二泉映月》,给他根竹子,就能吹出《小放牛》,当然,这是他文革中被遣返以后听说的。女老师姓周,长得真好看,浓密的黑发从一侧眉梢高高地挑起来,弯到另一侧,向下遮住小半个额头一路转到耳朵后面去了,白皙的皮肤,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像极了老月份牌上穿着旗袍的上海女人。但她没有穿旗袍,她穿着件深蓝色灯芯绒圆领罩衣。
我和几个被选中的同学一起,跟着两位老师来到上小院的音乐教室,周老师弹琴我们每人唱首歌,崔老师让我们表演“害怕”“委屈”等……最终,我和一个女生被留下了。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排练,第一次演出好像是在金城剧场……
大幕徐徐拉开,边幕上方,一个老师把碎纸屑撒向舞台,另一个老师用手摇的鼓风机把纸花吹散。音乐声中,传来周老师凄婉的歌声:“走……走……走,逃出了虎口,分不清东南西北,顾不上风雪白昼……”唱到“逃出虎口”时,周老师一个踉跄,从边幕冲出来,跌跌撞撞地边走边唱,身后背着一个比我们高一级的女生。到舞台中央时周老师一个“亮相”,然后一下摔倒了,她“昏”过去了。女生坐在地上开始哭,一边摇着周老师肩膀一边哭喊:“妈妈……妈妈你醒醒……我饿……”台上的女生真的哭了,候场的我们也悲从中来,一时间台前幕后一片哭声。崔老师急了:“别哭别哭,哭花了……”舞台监督陈老师急中生智,把原本准备卸妆用的唯一的一卷卫生纸撕成小块,每人一块贴在眼上。我的“戏”只有几秒钟,三句台词就俩字,把“救命”喊三遍。舞台监督喊:“跑!”第一组跑过舞台。“跑!”第二组出发。“跑!”我自己开始跑,崔老师蹲在另一侧边幕那,扬起手臂,待我跑到中间,他手臂往下一压,我赶紧摔倒,“刁老三”孙老师大步追上,一把提起我,我脚蹬手刨地喊救命,再后来,我就……死了。死后的我,站在边幕看我小哥他们捉弄刁老三,看我小姐她们唱:“沙院长哎嗨,她姓沙哎嗨,驴头象鼻子大金牙哎嗨,她是一个大坏蛋哎嗨我们嗯大家,恨死了她!”
那场演出让青岛观象二路小学名声鹊起,崔老师一发不可收,转过年来春季汇演,又推出表演唱《丰收锣鼓》《捡豆豆》,其中《捡豆豆》有点故事情节,表现孩子们利用假期帮助生产队捡拾落在地里的豆豆……
金豆豆,银豆豆。
捡满筐来拾满篓。
豆豆本是社里宝,一颗一粒不能丢。
捡呀捡呀捡呀,捡呀捡呀捡呀,一颗一粒不能丢……
大快板很有气场,共有五排人,前排全部使用竹板,后面四排是“撒嗒筋”。“咔咔提喀提咔提!咔咔……”“咔咔”是前排竹板的声音,“提喀提”是后排撒嗒筋的声音。但说的什么内容想不起来了。
大联唱《越南人民打得好》是重头戏,前面有人表演,后面几排有朗诵,有合唱,有齐唱也有轮唱。我小哥小姐我,三人同台演出。小哥领诵:“南海之滨,屹立着三千万英雄的越南人民……”小姐在合唱队,我在前边摆各种造型……
太阳下山了,那清脆的钟声再也不响。
人们告别了土地,跟游击队奔赴前方。
挖好战壕修堡垒,砍下青竹架桥梁……
我们在前面根据歌词背着小包袱做告别状,扛着装满草的枕头做修堡垒状,俩人抬着画成竹子的纸筒做架桥状……
再过一年,文艺演出队改名叫“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了,但没有人出面组织,崔老师被遣返回原籍,周老师也不见影了。
我们升入五年级时开始重新分班,我的第三任班主任就是《十字架的后面》里的“沙院长”,她真的就该是沙院长。这位贾老师跟第二个班主任一样,也发展出一支“秘密警察”队伍,专门打听各种可疑消息,她甚至带人把一个出身不好的同学家厕所给钉死了,因为家里有厕所,肯定是剥削阶级。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决定重新成立“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的经历,让我顺理成章地成为其中一员,印象中似乎凑了二三十人,居然还搞了个乐队。冯氏兄弟一个小号一支单簧管,侯氏姐弟一台手风琴一把二胡,还一个什么人会吹笛子,一毛钱一支的那种,贴上大葱皮,也能吹出个音阶来(题外话,第一次演出发现大葱膜不靠谱,吹一会破了,所以后来再出去演出时,贾老师会带上一棵葱),学校里有套锣鼓,齐了,这配置,绝对华丽。
第一场演出在我们学校里,齐唱阿尔巴尼亚歌《一手拿镐一手拿枪》,男声小合唱越南歌曲《我们长途行军》:“我们长途行军,不怕风吹雨淋,手拿枪肩负重,向前进……”还有男生独唱《毛主席派人来》……最后是手风琴独奏。演出在一片口号声中圆满结束,反响居然比以前的所有演出更热烈。
贾老师不满足只在学校里演出,她说要走出去,要去占领更大的舞台。于是我们先后在中山公园,在贮水山公园,甚至在马路上,搁现在说就是“撂大棚”。贾老师还不过瘾,要搞创作,任务交给了侯家姐弟。可侯家姐弟不敢接,侯家弟弟跟我同学,他说他家出身不好,万一出点啥事麻烦大了,再说,他也从没写过。我们商量半天,决定找大家不熟悉的歌改编。可是想了好多歌,都有点可疑,不大像唱给工农兵听的。我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首美国歌《草堆上的火鸡》,那个曲子应该可以。我唱给他听,他也同意,但词得改。好在满大街各种大字报,找点时髦的词不难……我们的创作成功了,表演唱《从胜利走向胜利》。
我是红小兵,高举革命旗!打倒刘邓陶,保卫毛主席。
地富反坏右,躲在角落里。时刻准备着,向我们反击。
我们一定胜利!我们一定胜利!
不怕狂风,何惧暴雨。
跟着伟大领袖,从胜利走向胜利!
当时是很兴奋的,侯同学又写了几首,也是我填词,很让我们骄傲了一阵子……
《草堆上的火鸡》原词大约能记得,不过印象中有好几段,现在只能想起其中两段,简谱也不知道对不对……(见附图)
2021.0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