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抗日战争中期,童年是在战乱和建国初期极度贫困中度过。不要说当今的电脑、游戏机等等,就连赵本山小品里提到的唯一家用电器——手电筒,也没有见过。尽管终日饥肠辘辘,衣不遮体,但童趣却始终伴随着我。细说一种,粗说多种,孙辈们恐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能询问爷爷们凭自己的想象去领悟了。
秋天逮土蚱(蟋蟀)、斗土蚱就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大的乐趣之一。“尖嘴溜猴”不开牙,“棺材头”毫无斗志,“油葫芦”虽然个大,但不属于土蚱品种,惟有“小红头”“大红头”百折不挠,尤其是全须全尾能自来回的(注)斗志最猛。还有带翅膀会飞的土蚱,我们叫它“飞禽”,不会战斗,好像体检不合格不必服兵役一样,小朋友们都不逮它。母子土蚱是决不逮的,它只会生孩子但没长着决斗的牙板。独腿是决不与它斗的,因为它已有残疾,是亡命之徒。哪里能逮到最好的土蚱呢?小朋友们都知道,只有在墓地里才有。据说吃过死人的土蚱最厉害。那时小伙伴们人人会叠土蚱包,人人会撸土蚱毛(相当于斗牛士手中的红布),暑假里就常常一起去墓地里逮土蚱儿。那时青岛第一公墓、万国公墓还有京山东侧大沟两边全是墓地,最远我们能翻过汇泉山到第二公墓去。胆子大的可循土蚱叫声和弹弦子声(求偶)深入墓群,胆子小的只在外围猎取。
斗土蚱是男孩的专利,女孩子是决不涉足的。一趟下来,有十个八个的收获就心满意足了。回家后先依次自斗,选出大王二王三王,分放于事先准备好的罐罐瓶瓶中贴上标签,喂上些辣椒就格外能战斗。然后拿出去和小朋友们的选手决斗。第一个回合败下阵来的选手,主人可把它放在手心中颠上十来个回合,直颠得它昏天黑地晕头转向,再在手中溜溜捂捂,吹上口仙气再放下场去决斗。实在被追得咬得蹦出赛场的,就淘汰之.得胜的选手八面威风,边追赶手下败将,边支起翅膀“得儿得儿”地叫着示威,好像得胜的拳王,显耀着无限的荣光。谁能拥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土蚱,不仅自己脸上光彩,小朋友们也视他为英雄,于是深入墓群的胆子也越来越大。
我们常去的墓地是位于京山南侧的第一公墓和万国公墓,在循土蚱叫声翻掀乱石的寻找过程中,还顺便瞻仰墓碑。在第一公墓中,我看见了费筱芝姐妹的墓。记得她的名字知道她的事是曾经随大姐姐去她家为她送殡,那时大约我只有4岁左右,记忆模糊。她家的准确位置是胶东路波罗油子拐弯处或是苏州路拐弯处再或是张店路的拐弯处无法准确记起。总而言之就是类似的一个拐弯处,棺材停在院中。当时只知道她是文德女中的老师,是八路的地下工作者,夜晚出去贴传单,在山大医院附近被青保士兵枪杀。万国公墓则不然周边有高大的铁栏围墙,大铁门内是大片高大的树林,里面大都是外国人的墓,各种大理石墓碑和造型各异的墓冢,修葺得十分豪华壮观。有中文和外文的记载,陶瓷烧制的死者生前照片镶嵌在墓碑上。许多基督徒的墓上矗立着大小不等的十字架,还有带翅膀的天使雕像和耶酥遇难雕像。印象深刻的有两座墓,一座是外国夫妇为他们一岁多的爱子立的碑,另一座是大门左侧的一座很大的坟。据说是一位中国空军英雄,在空中与日军作战时驾机直撞敌机同归于尽。战友们只拾得他带有伤疤的一截大腿,埋葬于此。每每到此捉土蚱儿,虽觉阴气逼人,但那恐惧感远远低于去京山东侧的乱葬岗,那里破败不堪,有些年久的荒坟还露出了棺材,白骨和随葬品随处可见,令人毛骨悚然。
斗土蚱不仅是我们的一大乐趣,还斗出了小朋友们的许多联想。那时,夏天晚饭后我们常结伴去第三公园、大庙山听说书人讲三侠剑、七侠五义、大八义等历史故事。忽有一天邻居福临端出来的土蚱罐上换了标签,上贴着胜英、黄三泰、杨二郎等我们崇拜的英雄人物的名字,让我们眼前一亮,羡慕不己。但他的“胜英”败在我的二王手下,围观的小朋友哄堂大笑,不屑一顾,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上小学时我家住在阳信路北头,一大帮穷孩子凑在一起玩,女孩子玩的是跳绳、踢毽子、跳房、拾勃姑、打马尾、跳猴皮筋;男孩子玩的是踢小筒、扇烟牌、赛跑、踢小皮球、斗土蚱、下五子棋。男孩女孩各玩各的,都是些不花钱的游戏。夏天一起洗海澡,冬天就玩打茧、打木头、骑马打仗、扛拐,十分快乐。除了买煤买粮等家务活必须做之外,家长从来不管束,也没有那么多课外作业。因为大都住在贫民窟,大人们穷得腥气拐着唉哼,劳累一天根本无力管教孩子。所以除了吃饭睡觉和写作业之外,我们极少呆在狭小憋气的家中。不远的第三公园和第二体育场就成了我们经常去的乐园。正是这种艰苦环境的磨练和健康有益的童趣,培养和造就了周边一批后来知名的运动员。如击剑健将王勇、举重名将王培华、足球明星赵礼基、李天恩等等。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生活的确富裕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童趣随时光流逝也不见了。再看我们的孙辈们,童趣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独生子女娇生惯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关在家中,膘肥肉胖,手不能提,肩不能担,丢三落四,六神无主。行动有汽车接送,往来有电话沟通,天天为作业发愁,时时躲避家长训斥。唯一的乐趣就是偷偷的趴在电脑上好可怜嗷!每每早晚路过学校门口,见到接送孩子的场景,就让我忧心忡忡。人头攒动,车满为患,早早恭候,翘首以盼。学生们身负重累,步履蹒跚,有背着琴的,有夹着号的,有扛着画板的,有嚼着零食吸着冷饮的。一半以上的小公主小皇帝眼上架着二柄。我想,这批孩子长大以后能扛枪当兵上前线打仗吗?孙辈们的童趣让我看不懂。
2007年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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