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纬丨怅望千秋一洒泪——游田横岛 - 世说文丛

计纬丨怅望千秋一洒泪——游田横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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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往后推个二三十年,“田横岛”的大名叫得响。那时候中国经济刚开始好转,大家富裕了一点,旅游,以青岛为例,不再满足于前海、汇泉一带,想走得更远些,但出市、出省,又不很容易,于是崂山啊,田横岛啊,备受青睐。无论公家组织活动还是私家远足,“上田横岛”成了一种时尚。后来,旅游资源发达起来,田横岛有点明日黄花的意思,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在“田横”热络的时候,我一直没有靠近它,倒是2020年春夏之交,“疫情”平稳后,机缘凑巧,竟得以登岛一游。

阴天,有雾,风也大,我们亲友一行穿过海边的集市来到码头。售票房、候船厅,一看就是当年的老建筑,而今都有些破败了,游客,冷冷清清地没有几个人,我们这十几位一下子成了“大户”,一同买票、集中,分两拨,乘汽艇上岛。

海上浊浪翻滚,汽艇却快,转眼靠了岸。岛上有电瓶车,中年妇女驾驶兼导游,讲好价,我们分乘两辆,缓缓地绕岛而行。过了村子,树木渐多,路上非常空旷。其实岛子很小,只有1.4平方公里的面积,居民一千二三百人。路过游乐场,空空荡荡,有长辈说早年来过,吊桥什么的,还是那个样子。有一座小小的海神庙,供着妈祖,导游讲,庙建得很早,后来毁了,现在这个是重修的。明代福建的女子林默娘成神以后,常常显灵祐护往来船舶,渔民多建庙供奉,青岛的前海有“天后宫”,和这里的当属“一个系统”。我忽然想到:古代的沿海,有港湾就修座海神庙,灵不灵的先不谈,单是那同一姓名的牌位,就能令经行者起亲切之感,就能给予在苍茫的大海中飘荡之后,前来泊舟歇脚的先民们精神上极大的慰藉。

山坡上有“齐王府”,其实是一个供奉田横的祠,《即墨县志》载“齐王祠在县东百里田横岛中,祀齐王田横”,那么,应该叫“齐王祠”,今人弄成这个不伦不类的样子,就无多大意思了。岛的最顶端是一个很大的寰丘式的封土,没有立碑,旁边有小字写着,这正是五百义士的墓,县志称“齐义士冢”。

田横的事迹,经司马迁载入《史记》,尤其是上世纪前中叶徐悲鸿又以一幅大油画的形式,直观地表现了田横动身前往洛阳,属下相送的场面,与反抗日本侵略的现实结合,震撼了许多人的心以后,在中国,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纪元前二百多年,秦末那场著名的暴乱中,作为齐“旧国之后”的田儋拉上人马起事,兄弟田荣、田横佐之,打出“齐王”的大旗,很快成了一路诸侯。

乱世,你打我、我打他,本来没有什么好说的,况且田家兄弟的军事才能又不太高,田儋、田荣战死以后,田横继为王,不得已去依靠中立的彭越,等彭越降汉,他就跑到海中的一个岛上,即田横岛,想做一名岛民。但是刘邦不放心,开出了优厚的条件,派使者请他到洛阳一晤。

田横和两个门客从岛上启程——整个故事达到高潮——这以后的短短数十日,他本人和他的从属,才得以在历史中留下了千古不灭的辉光,留下了后世读者不惜重墨圈点的章节,化瞬间为永恒。徐先生的画,托出的正是启程、送别的这一瞬间,别的不说,单是这一承前启后的“节点”,就意蕴无穷。

距洛阳不到三十里,田横以沐浴为借口遣开了汉使,自刎。死前留话,请两位门客带上他的头,去见刘邦。自尽的理由,他说了一大堆,最主要的应该是“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

刘邦很意外,不管真心还是做戏吧,流了泪,以王侯的规格厚葬了田横,拜二客为都尉。

还有高潮:两位门客协同刘邦的士卒安葬了田横,就在田横的墓侧穿了个孔,自杀了,自愿“下从之”。这个消息才让刘邦真的“大惊”,意识到“田横之客皆贤”,赶紧去召那尚在海中的余部。守在岛上的五百人,听了使者带来的田横的死讯,同时自尽了。

最后一个高潮结束,这段历史,盖棺论定了。

青岛春寒重,海上的风尤其湿而冷,围绕“义士冢”,我们无语缓行。冢丘上覆盖的野草,萋萋离离,周围的树木,叶子并不浓郁,但很有肃穆之意,也许是人少的缘故。某些时候,“无”的力量远大于“有”。这里没有添什么“枝叶”,反而可以让人静下心来,在“原生态”中,低回流连,思接千古。

下岛时,雾更大,码头说汽艇不敢开了,游客统一都乘摆渡大轮船。

坐在甲板上,我们又谈起田横,女儿久久没有说话,忽然,两行热泪从她的眼中潸然滚下。妻和表妹吃了一惊,赶忙问她怎么了,是悼念田横他们么。等眼泪流完,女儿幽幽地开了口:隔了两千多年的人,怎能有感情呢?田横的故事,好多年前也听说过,然而今天,亲临田横们曾踏过的土地,亲睹五百人“蹈海”的碧涛,跟看书、听故事太不一样了,实境,令人感到来自心底的一种巨大的震撼,不自觉地就留下了眼泪。

细想,这也不稀奇,人心很多地方是相通的。田横没后一千年,到了唐代,韩愈去东京,路过河南偃师的田横墓,在墓前,他非常感慨,掉了眼泪,于是“取酒以祭,为文而吊之”:“事有旷世而相感者,余不自知其何心,非今世之所稀,孰为使余欷歔而不可禁?”

为什么隔了千年,还会令人流泪?韩愈认为是“夫子(田横)至今有耿光”——他的事迹感人,可是,记录田横的文字,韩文公早已读过,直到贞元十一年(795)九月“道出田横墓下”,才作出名篇《祭田横文》,不能不说,“现场感”是很重要的。时光不停地流逝,现实很快成为历史,有心人只好用文字记下一些值得记住的人和事,好的文章固然可以“生动地再现”,但往深里说,文字在史实面前总是苍白的,幸好,大地是亘古恒存的,实地,会使某些文字生动起来。当然,现在不少地方,主人们打着旅游的旗幡,自以为是地画蛇添足,甚至以假作真,游客们万头攒动,摩肩接踵,嘻嘻哈哈,都是很难去想那些该想的东西的。

难得,这次“田横”之游,清静、从容、正常,也算疫情期间的一个意外收获吧。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2020年5月

(刊于2020年11月24日《青岛日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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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计纬丨怅望千秋一洒泪——游田横岛》 发布于20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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