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很可怜、很丑陋的麻雀，从出生以来就过着单调的生活：一大早出去觅食，飞过小河，飞过菜田，飞到农民的庄稼地里，啄几颗谷粒、小虫子吃，吃饱了我就仰起脑袋，把脖子扭几下：看看高山、田野，亲吻一下野花野草，然后就振振翅膀（我比人类还多一个本领呐）“嗖”一下子飞进蓝天……当粉红色的晚霞挂在我家门口时——我的家就在小河边那棵最高最高的大杨树的树上，我就回家了。
我很小很小，就像庄稼地里最小的地瓜那么大，可是因为我五脏俱全，也有大脑小脑，因此我也有情——喜怒哀乐啦。最可恼的是，我竟不满意自己的生活了：有什么意思呀，一天到晚就是吃、睡。怪不得人类说“鸟为食亡”。人类多伟大呀，高粱、玉米、谷子，全是他们种的，他们吃饱饭，干好多好多事情，每天我飞过他们居住的地方，都有新花样出现。那几年，所有的墙壁都成了红色的，上面还有些白花花的——人类说那是字，可好看啦，真是一片美丽的红海洋，白浪花。这会儿没有了，可马路上的人穿得漂亮极了，比最美的孔雀的羽毛还要绚丽。女人们都长高了一块——她们的鞋后跟上都钉了和我的身高差不多的一块黑木头。
听说，人类能驯养各种动物，我钦佩极了。好在我还不算太笨，上次鸟类高考时，我超过了录取线，被派到人类那里去受训。准备将来教育小麻雀们，我们不能老让自己这一族又丑又笨又小，光受大鸟的气！
于是，我就去了。到现在已经一周年了。人类训练我们可严格了，不准怀疑，一分都不行。还把我关在笼子里，说我们以前是小资产阶级，有狂热性，好高骛远，必须加强纪律教育。以前我不懂什么逻辑，现在知道了：“拔光了羽毛的是鸟。”原先我光想：“我们为什么要吃？要睡？要死？世界有多大？我怎么飞不到天边？现在明白了：物质世界是一个无限发展的过程，为什么老鹰欺侮我们，他们是空中一霸，鸟类中的超级大国。等我毕业，就带回去一整套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我要先给你们上课，没有革命的理论便没有革命的行动嘛！然后建立鸟类统一战线，一只鸟发给一支枪——麦秆。
就在我给你们写信的这个时辰里，我们老师正在作一个重要报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的讨论及其意义。他可伟大了，不看稿，能背两本哲学家的著作，还能告诉我们，这一段在马克思全集28卷，第259页第二段！
亲爱的鸟类们：我很想念你们。我总想飞到天上去，和你们一道飞过小河，飞过小山，飞过小树……不，我得严格要求自己，我在这里向你们诀别！亲爱的鸟类们，等我毕业了，我就成了一只鸡——又白又胖，知识丰富，一步三晃的莱克亨啦！那时，我只要象征性地拍拍翅膀，喔喔叫几声，人们就会给我肉汤、面包屑吃，再也不用为了觅食从早到晚的飞，飞，飞了！
Good bye! My dear birds！（再见，我亲爱的鸟类）
1979年于青岛师专哲学课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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