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纷纷碰杯,酒桌上气氛热烈。
我估计我的那篇莫名其妙获二等奖的稿子,会得到一、二百元的奖金。不料,我拿到装钱的信封一捏,绝不止那个数。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打开看,就问坐在我旁边的民政局宣传处李科长,我这个二等奖奖金是多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多给你点,可是发现你只写了这一篇,只好给你800元。
800元也不少哇,当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才一千多块。听李科长的口气,评奖还要看稿件的数量,这对我倒是新鲜事儿。我悄悄问李科长,你们评的一等奖、特等奖、成就奖各是多少钱?
按说我不该问这个事儿,奖金数额是人家的商业机密。可我又知道,李科长虽然负责市民政系统的宣传,是个有级别的干部,但他也爱好文学,曾在报纸杂志发表过散文,按他的说法,他“拜读”过我不少文学作品,对我“神交已久”。有共同爱好的人凑在一起仿佛没有隔阂,我们之间说话很快就“哥们”起来,我问他奖金的事儿,他也并未觉得唐突。
“情况不一样,主要看对彩票销售的贡献。”李科长也压低声音对我说。
各个桌已经喝起了酒,声音嘈杂,我把脑袋凑得离李科长近些。他告诉我,有些领导不一定得写稿,一样可以拿钱,当然有各种各样的名义。
我又有些吃惊:“你们还经常评奖?”
“那当然,你第一次参加,少见多怪!”
李科长笑笑,接着说,“彩票发行中心的王主任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很聪明,会办事儿,奖金的数儿,主要是他定,我们配合做些服务工作。”
我追着问:“那么,那些优秀奖,还有一等、特等是多少钱?”
老李又笑了,开玩笑地说:“你这是不正当的好奇心!我不告诉你具体数,反正上边那几档,都是几千,还有上万的。”
我惊愕地看着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问:“上万?谁,谁拿了那么多?”
老李笑得差点把手里的酒洒了,他把酒杯放下,俯在我耳边说:“人家半岛报社的小王,专门给福彩开了专栏,她就过万。”
我四处撒摸寻找那个获大奖的姑娘,看到她在第二桌,民政局局长挨桌敬酒,正在和她站着说话。
李科长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说:“小王会过来敬酒的。她获大奖大家都知道,这不丢人,是很光荣的事儿。你是作家,你应该为福彩多写点。”
我知道半岛那个专栏,我经常浏览报纸,对那个专栏有印象,好像整天在那里报道谁谁中了大奖,谁谁富有爱心长期热衷购买彩票;版面上还经常刊登各种彩票小知识,煞有介事地研究彩经,分析走势图、中奖号码的规律等等。客观地说,那个专栏对诱惑岛城人们购买福利彩票,的确起到了巨大作用。
按说,我是新闻界中人,对同行的议论应该尽量不用“煞有介事”、“诱惑”这样的词儿,否则别人会以为你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忌妒人家挣钱。其实,我心里没有褒贬别人之意,只是对青岛的彩票宣传,有些隐隐的反感。有一次和作家尤凤伟、许志强等人在一起聊天,不知怎么说起买彩票的事儿,许志强说青岛有一家人买彩票,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却没有中大奖,家里人痛不欲生,扛着一箱子废彩票,到青岛市政府门前,哭得昏天黑地,被武警强行拖走了。
老尤听后义愤填膺,说:“这样的事儿,你们新闻界就不报道了?光整天报道中大奖的?给老百姓造成误解,以为买了彩票就能中奖,中大奖的几率很高。其实中大奖的是极少数极少数!这里面有个比例,报纸不提。”
他把身子往后仰了仰,叹息了一声:“唉,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谁了解其中的内幕?我们了解,一般的老百姓却不了解,你们媒体又片面报道,这不是请君入瓮,糊弄人吗?”
可能在座的只有我一个是新闻界的,老尤就生气地盯着我。
我说我大头兵一个,不代表新闻界,我什么事儿说了也不算,只是干活挣钱罢了。
许志强以嘲弄的口气问我:“你是搞新闻的吧?”我说我是,他接着说,“那你的嘴按在别人头上,你的笔在别人手上?”
我说你们不知道,我们新闻界有句顺口溜,“我是党的一条狗,趴在报社大门口,党让咬谁就咬谁,党让撒口就撒口。”
我刚说完,他们全都哈哈笑了,我也笑。
我不是自毁形象,这句顺口溜我们整天挂在嘴上,到处说。我们认为不掉架,就是这么回事嘛!
我不能不承认,朋友们私下的一些谈话,对我还是有些影响。虽然我写了篇彩票的文章,还“获了奖”,装兜里800块钱,但仅此而已,我再没有写过这方面的任何吹捧文章。
那次评奖会后,福彩中心果然给电视报投了钱,电视报每周拿出专版,介绍福彩。后来我发现青岛的报纸几乎都和福彩中心联了姻,福彩版铺天盖地。我们那个负责编辑福彩版的同事孙大卫,还应福彩中心之邀,与青岛新闻界的一些编辑记者,去广西和越南考察了一趟。同事从越南回来后说:“人家福彩真大方,带我们在桂林玩了好几天,吃住全是高档宾馆。在越南还给我们发了不少越南盾,让我们零花。”
后来我到了电视台,大概是福彩特别重视电视宣传的原因,我每年都要和王增先打几次交道。即墨一个女孩得了白血病,家里没钱给她治疗,青岛新闻界报道了此事,岛城掀起了捐款热潮,福彩中心捐助了其中最大的一笔。
电视台要直播女孩手术实况,王增先在做手术的141医院直播现场,准备代表彩民发表讲话。前边是介绍手术流程,离王增先出场还有一段时间,我就同他在医生办公室聊了起来。我说:“王主任,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的照片,给哪儿哪儿捐款……”
王主任笑了笑,摇了摇头:“找我的人太多了,都是要赞助的,我根本就应付不过来。”
我问:“那,你们每年得往外拿出个百八十万吧?”
“多少?”他语气里不屑一置:“百八十万?每年光经我的手签字,就拿出去好几个亿!好几个亿啊!”
他把“亿”字发音很重。我立马感觉自己成了井底之蛙,农村没见过钱包的老巴子,小庙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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