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高丨《金不换》,换来了什么——贺中原电视散文《金不换》读后 - 世说文丛

赵守高丨《金不换》,换来了什么——贺中原电视散文《金不换》读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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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前几天,曾在朋友《酬唱》网贴出《当个拉克》和《人贵有自知之明》,文末承诺:“待日后再补篇观后吧。题目已拟好,《<金不换>,换来了什么》”,然后“歇笔,看打够级的去也!不行,上山去看日头,看蚂蚁上树。”今天总算履行诺言,把“观后感”写完,为我这草民可怜的品质挣点诚信,并以此作为搁笔词,做个交代。贴出后,就可以在寒风中,去大桥下看用破竹筐打“够级”的了——上场不够格,恐怕只有陪看的资格了。至于“蚂蚁上树”,估计天寒,还不到季节,待暖和了再去吧!
搁笔之时,多少有点不舍。好怀念一起走过的时光。作为朋友,我把《酬唱》设为主页,以便随时浏览。我愿看到酬唱春色满园。
想起李义山的《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不会忘掉酬唱这段日子。
啊,朋友,道声再见;啊,朋友,多多保重!
写下这个题目,我在心中不停地问:“电视散文《金不换》,到底换来了什么?”我想,对我来说,换回来的是珍贵的回忆,那遥远的、青葱的、纯真的回忆;换回来的是思索,那复杂的、带有酸楚的、无奈的思索。

2012年岁末,12月28日上午,我收到斑竹、老同学中原的短信,说他的电视散文《金不换》,于当晚11时在青岛一台播出。我一个月以前就知《金不换》正在摄制,老同学也一直在跟着忙乎。由于我们是半个世纪的故交,所以我当即很随意地回了封短信:

“知悉。被安排在晚11时播出,看来纯文学不仅被边缘化,而且被深夜化了;纯文学的地位早已让位于金钱。你的《金不换》,能换来什么?——观前感”——我在为老同学的不是一般地“明珠投暗”鸣不平。是啊,深夜11点,一个城市综合频道,除了那些电视剧迷还在固守阵地,有几个观众能在屏幕前,品味那高雅的纯文学的清茶?

深夜11时零8分,四周万籁俱寂。我披衣端坐在床前的小电视机前,独自一人,凝目观看屏幕上的《金不换》。随着朗诵者周洁那动情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老同学的散文又飘飘悠悠地带我回到那悠悠的岁月,那青春的年代,那龙门路很少见阳光的的老房子,那文质彬彬、和善、慈祥的老人,那老式的方桌木椅,那人生的一个个难忘的截面……

我与中原是高中同学,而且是一根绳上的两只苦命的蚂蚱,一根藤上两只倒霉的苦瓜。他的文才刚一入校就耀眼夺目,所以被语文赵老师慧眼识金,钦定为语文课代表;可刚干了一年,不知为何得罪了班主任,小芝麻官被撸了,我就成了倒霉的接班人,也干起来课代表这营生。那个年代,像我这种傻孩子,哪知语文、文学、文字这浑水竟有多深,有多风险,就彪乎乎地带着青春的炽热,孩童般的单纯,在周记本上涂鸦,酸溜溜地一行又一行地写那中学生腔的文字,抒发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一些幼稚肤浅的认知和情绪。最终“弄文罹文网”,一首白话小诗,就将我的命运套牢了——毕业时,档案盖上了“不宜录取”章,发配四方的东南亚——错埠岭小学教书。我的前任课代表斑竹比我聪明,连高考都没参加,直接踏上西去的列车,奔赴格尔木的高原,向高原献红心,实现自己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宏志,仗剑走天下了。

老同学在那荒凉的大西北,“抵御不了太阳的启发、风的游说、春的诱惑,大野的召唤”,于是,创作的激情一下子像火山一样迸发了,他用散文的笔触,记录自己寻觅,发现,思索,追求。笔下汩汩不停地流淌出许多优秀的篇章。据他自己讲,“比较满意的作品就有:《金不换》《高原的云》《荒原启示录》《黑雪》《在那遥远的地方》《阿黑,阿黑》《小岛》《昆仑石》《野麻花》《沙枣树》《将军渡》《苦菜子》《昆仑雪》《勇泉滩》《年轮》等等。”他将《金不换》列为最爱。不过,我自己却偏爱《荒原启示录》《黑雪》等文章。而《荒原启示录》也曾被国内最权威的《散文》杂志选登过。可大孝子的作者独自衷情《金不换》,可能有其对父亲的一片特殊的“寸草心”吧?

这次青岛电视台制作《屋檐下的温暖》专题文学节目,慧眼独具地选中《金不换》,看来中原兄的偏爱是有道理的。

对这篇散文,我不想妄加评论,因为它立意高远,修辞练达,文气贯通,行文沉着,炉火纯青,已是不争的共识。其主旨说它是抒发父爱、励志可以,说它弘扬民族文化也可,总之主旋律是永恒的,毋庸置疑的。但说实话,我还是最爱他的文字。洗练,凝练,干净,清澈,几乎无一赘言琐字。我经常以教书匠的思维,说他的散文应该是最合格的中学语文文章。不管是主题思想、布局谋篇、语言文字、意蕴哲理,都是上乘。这篇《金不换》,就是最好的例证。

说到《金不换》的主人公“父亲”,我和他老人家有过很长时间的接触。在老同学上学时,我去他家,就常常与老人家见面说话,中原去青海后,我也时常去看望他老人,老人家时常与我聊天,有时很随意地谈他的人生经历,处世规矩,做人准则,有时也谈及做小买卖的不易,生活的维艰。更多的是与我谈读书,教书。他不时地提及自己小时候读书的情形,此时,他是那样的满足,幸福,甚至有些快活,经常不由得背诵起《古文观止》中的文章来了。这时,那不太明亮的小屋里,老人微眯着眼睛,轻声而又流畅,抑扬而又顿挫的声音响起来了:“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我想此刻,他可能又回到自己童年时读私塾的时光。他知我教学,不时问起现在学生听话不,写不写大仿。看来他对老祖宗留下的书法是钟爱有加。后来老人家晚年有些不认人了,但我去时,还总能叫出“赵守高来了”,我也为此特别地高兴和自豪。

至于《金不换》文章中的弟弟,市书协主席贺中祥先生,我们也比较熟悉。中原支边去了,中祥下乡后腿受潮不能行走,回青治病。中原自青海写信瞩我常去看望一下胞弟,在学习上给点帮助。我去时,常看到中祥拄着双拐,顽强地在水泥地上踱来踱去,水泥地上“笃笃”的响着那敲击地面的声音,或是与命运搏击的声音。他以此顽强地锻炼身体。一面治病,一面学习书法。没想到“有志者事竟成”,中祥竟奇迹般地扔掉双拐,治好了病,并成为一个著名的书法家。贺家两兄弟,一个作家,一个书法家,成为岛上美谈。我想他们的成功,除了个人的天赋,勤奋的磨砺,与父亲潜移默化的教育,也是分不开的。或许这里面就有那半截“金不换”的功劳吧!

看着《金不换》的电视画面,听着朗诵者的吟读,我同时又在无序地思索。

首先,《金不换》的摄制播出,是不是与当今文化强国建设有关?2012年,“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似乎成了一个很时髦的主题词,并写进了十八大文件中。那繁杂艰深的理论暂且不提,说白了,文化强国恐怕决非办几个文化站,建几个图书馆,搞几个讲座,开几个国学班那么简单。尽管这年头什么都贴上了文化的标签:啤酒文化,葡萄文化,樱桃文化,还有什么大白菜文化,厕所文化……实际上,连搞这些玩意儿的人也解不透何为文化。据统计,有关“文化”的各种不同的定义至少有二百多种。我说不好文化为何物,但我总觉得它应该是一种较高层面的东西,是一个国家或民族的历史、地理、风土人情、传统习俗、生活方式、文学艺术、行为规范、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等——是信仰、道德、情操之类的玩意儿。由此看来,中原的《金不换》,是否在弘扬我们这个古老民族的“忠厚传家长,诗书继世久”的文化?那半截“金不换”,象征的是不是那最宝贵的文化传承,是民族得以维系的比黄金更宝贵的东西?文中大量写字、读书、买书、寄书的情节,或许就是最好的诠释吧。

《金不换》还抒发了中原兄对先父无限感恩的情怀,不尽怀念的思绪。这种感恩超越很多同类文章的生活、养育之恩,它是高层次的精神文化的哺育、滋养、渗透并为日久之后的发扬光大的感恩。文末作者淡淡而又深邃的几句话,就是最好的感恩:“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我却丝毫不觉遗憾,因为我们已经拥有了远比金子贵重得多的财富。在我的书橱中,至今仍珍藏着剩下的半截‘金不换’。惟愿它像一口井,时时可以从中汲出力量来,也就足够了。”

继而,我还在想,作者《金不换》的良苦用心,面对时代潮流的荡涤,还能那样值钱吗?真的比金子还贵吗?真的像“一口用之不尽、取之不竭的力量的深井”吗?如今的时代,是热气腾腾的商品经济社会,红尘滚滚,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那“金不换”时代的仁义道德、忠厚善良,温良恭俭让,恐怕早已“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了。还有几人能耐得寂寞,用那半截“金不换”去打天下,掘得发财致富的第一桶金?事实上有多少人,早已把那半截“金不换”抛到九天之外爪哇国里去了,他们看到的只是那沾着污渍的铜板、老头票!君不见青岛二台每晚《真情调解》节目的精彩篇章吗?多少勤劳朴实的草民,为了遗产、为了房子、为了一道墙,一条沟;不要手足情、父母恩、做人的脸皮;或锱铢必较,或丧尽天良,或六亲不认,或打得头破血流,此时此刻,我想他们骨血都可不要,何谈坚守“金不换”的传统吗?

还有那些曾经吸吮中国文化乳汁,得以屡屡高升,后又做了人民公仆的腐败分子,一做官,心就变,“忠厚传家,诗书继世”早已成破屣扔到垃圾箱中去了,无财不贪,无恶不作,心比那半截“金不换”的颜色还黑,声色犬马,荒淫无耻,已把“文化”亵渎、强奸的不像样子了。

所以我在想,“金不换”,“金不换”啊,何日“君”再来?中国传统的“文化”,“仁义道德”还能随着深夜播放的“金不换”回来吗?不用讲那半截“金不换”,就是成箱的“金不换”能换回一些人的人心,天性吗?更不要讲那传统的文化了!

写到最后,我突发奇想,想到了三个与“金不换”风马牛不相及的词:“响尾蛇、飞毛腿、爱国者”。有些人道德沦丧、文化丢失,果然可憎;最可怕的是人性泯灭,就怕把那半截“金不换”,统统变成了这些现代的玩意儿,那世界就不得安宁了。

2013.1.13

附:金不换

·贺中原·

记不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是在哪一年了,反正那时我和弟弟都还小,正是上学年纪。当父亲把那只缺了角的端砚放在我们面前,然后从抽屉里掏出一枚珍藏已久的“金不换”墨来时,我只顾好奇地盯牢了那三个字端详,竟走了神,惹得父亲顿时不高兴起来,命令道:

“看好,墨是要这样研的!”

不过父亲即便发火,也决不高腔大嗓地嚷,他只是怪严厉地瞅着你。

那眼光是不可抗拒的。

于是我们便研墨,泼笔,铺开纸,写。

我便也熟习了这金不换。

我惊异于前人竟給这黑不溜秋的家伙起了如此绝妙的名字,尤惊异于这名字背后那无数前人刻苦为学的故事,教我神往,令我折服。从王羲之、王献之到欧阳询、苏东坡,从钟繇、米芾到黄庭坚、郑板桥,多少个疏星摇荡的夜晚,父亲把我和弟弟召到身边,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在诸多书法家中,父亲特别心仪颜真卿、柳公权,以为他二人风神骨气居上,不唯书法如斯,人品尤然。而对于赵孟頫,大约是因为他后来做了元的降臣,字虽写得圆转遒丽,父亲却不太推崇的。

不过我那时少不更事,对深蕴于故事中的这些做人立世的道理并不太懂,只觉得有趣。故事当然有趣,写字却不轻松。每天放学回来,我和弟弟趴在那张据说当初曾作为母亲嫁妆的小饭桌上做完作业,接下来便是父亲布置的功课了。倘得闲暇,父亲一定陪坐在旁边。他拖过那只亲手绑扎的高腿马扎子,缓缓坐定,两手端放在膝盖上。那神情,极像波兰作家显克维奇笔下的那位老灯塔看守人,默默地守候在信号灯前,恪尽着自己的职守。

我那时虽小,却很有些少爷脾气。写完一张,不甚满意,便将纸胡乱团起,随手一掷,毫不可惜。偶然回头,那纸团却不翼而飞,原来父亲早已捡起,细细地摊平,留着让我们在字缝里再写。当时我还毫不以为然。直到今天,备尝了生活的艰难,我才深深地体味了父亲敬惜字纸的苦心。

父亲批阅“大仿”是极仔细的。他戴上老花镜,体检也似一个个审视着,遇到满意的,便抄起红笔在旁边圈一下。那圈呈椭圆形,宛若一枚枚鸡蛋,在字间灿灿地亮。我疑心父亲小时候一定也像达·芬奇一样专门下过画蛋的功夫。

“看好,这一笔要这样写!像人一样,堂堂正正,才算个男子汉呢!”父亲一遍遍示范着。

可惜我从小就心浮得很,而且又早早背井离乡,远走高原,终与写字无缘。弟弟却坐得住,又有悟性,后来终有所成,1979年他27岁时即凭借端雅秀逸的小楷一举夺得全国首届书法大赛一等奖,从此蜚声遐迩,并且由此改变了人生的命运,诚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知”了。记得在那些日子里,亲朋好友纷纷登门祝贺,父亲却淡淡一笑,提笔写了“学无止境”四个正楷大字,贴在案头墙上。不久正赶上春节来临,父亲素有过年贴对联的习惯,此时便写了一副对联:“勤谨传家久,诗书继世长。”除夕夜同我们一道贴在新油漆的门扇上。

我久久地端详着那副对联。“勤”字的含义自是不待言的了,独对于那个“谨”字,我咂摸了许久,才稍许悟出蕴含其中的滋味。说也是,在这个充斥着喧嚣与骚动的世界上,一个人得积聚多么强的定力,才能抵御得住那些浮名虚利的诱惑啊!弟弟后来告诉我,其实他深深知道,倘若把获奖也算作一种成功的话,应该说父亲是功不可没的。在我家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老屋里,一支25瓦灯盏幽幽地烛照着“非人磨墨墨磨人”的翰墨生涯。尤其盛夏酷暑,屋里一丝风不透,父亲站在弟弟背后,轻轻为他打着扇,而自己尽管汗流浃背却顾不得揩一下。弟弟中学毕业,正赶上下乡浪潮,继我远赴高原之后,也被迫到山东农村插队落户。由于大环境使然,当时很受了些读书无用的影响,心绪萧瑟,竟产生了辍笔的念头。在探家归队时,连父亲早已为他备好的笔墨纸砚也未带。就在汽车即将开动的时候,父亲匆匆赶到,气喘吁吁地将那一大抱东西塞给他,只撂下一句话:“你看着办吧!”转身走了。但那交织着悲哀与期冀的目光,却早已深烙在弟弟心头,从此不可磨灭。每每提起笔来,总觉父亲就站在身后,便不敢再有半点马虎,老老实实俯下身去,一笔一笔,工工整整地书写着自己的人生。

父亲的一生是平淡的。就像一块墨,一点一点地磨尽了自己的生命。但我觉得,人的生命固然短促,倘能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他人的记忆中,生命仿佛就加长了一些。这种感觉,后来在读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朵夫》时尤甚。这套书,是在那些岁月里父亲陪我到废品店买来的。那时我正在遥远的高原,无以寄慰,探家时,父亲领我到南山废品站去,他认识那儿的人。我们蹒跚着登上那山样的书堆去翻拣着,一次就买了二百来斤,捆好,然后借了辆地排车,推回家去。那欢喜劲儿,像从太阳山归来的拾金汉。我就带着这些书返回高原。这种对于书籍的挚爱有着一种特殊的滋养作用。只因有了这种滋养,才使我放逐了一切的悲哀与绝望,在那些凝滞的日子里,始终鼓张着心帆,不肯稍许懈怠。

后来,我到学校教书,更感书到用时方恨少。一天忽然收到家中寄来的包裹,一层层打开来,竟是一套老版的《辞源》!纸页早已发黄,都用牛皮纸细细地包了封皮。扉页空白处,写着这样两行小字:“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诗句,但我知道这一定是父亲蘸着那块“金不换”研出的墨写下的。每当我独对青灯,翻阅留有父亲手泽的《辞源》,那种心境,竟找不出平生快事中有哪一宗能够与之媲美。

而今,这一切都恍兮惚兮,悠然远去。父亲离开我们已有三十载,我和弟弟亦两鬓如秋了。父亲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我却丝毫不觉遗憾,因为我们已经拥有了远比金子贵重得多的财富。在我的书橱中,至今仍珍藏着剩下的半截“金不换”。唯愿它像一口井,时时可以从中汲出力量来,也就足够了。

贺中原(作者),青岛出版社编审,山东省作家协会理事
贺中祥(弟弟),青岛市书法家协会主席,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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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赵守高丨《金不换》,换来了什么——贺中原电视散文《金不换》读后》 发布于202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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