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孤单与孤独
174
写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另外的版本，一个大酒店招聘贵宾客房的男性服务生，面试的问题，当你进入客房，浴室的门没有锁上，以为里面没有人，你推开门，一个美丽的贵宾正在洗澡，她尖叫了一声，这时候你应当说什么，才能减轻或扭转这场事件可能带来的不好影响？有的说：我马上说：对不起，女士，打扰您了，请原谅。然后马上退出，关好门，离开客房。有的说：我马上说：对不起，女士，我以为没有人，请原谅。然后马上退出，关好门，离开客房。其中一个说：对不起，先生，打扰您了，我以为没有人，请原谅。然后马上退出，关好门，离开客房。受到聘用的是哪个呢？最后那个。因为他让这个美丽的女人感到，他没有看清楚，没有受到侮辱，可以接受。另外的应聘者在不同程度上，让她感到，她的裸体被看见了，受到了侮辱，无法接受。在这里，感到受到了侮辱没有，是由这个女人感到被看清楚没有来确定，受到侵犯没有，由她的防范意识的强弱来判断。当然最好的，看到是服务生时，她主动说：对不起，我没有锁门，请不要介意。她甚至还可以说：没关系，你做你的清洁，我洗我的澡，不要因为我洗澡，影响你的工作。她甚至还可以说：我需要你帮我洗洗背，你愿意的话，我会付小费的。多么高贵啊。好笑的只是，这样的事发生在中国人的身上的话，那就不得了了，这个服务生将涉嫌侮辱或侵犯他人而受到惩处。多么低贱）。写一件真实的事（我想起来的是：我看到过一个较为详细的图文新闻，写的刚开的一家德国的裸体主义旅馆为顾客怎么提供满意服务。其核心思想：让怀疑见鬼去吧。我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裸体天堂，它，就在那里。我感到特别的好和有兴趣。然后根据这个，写了一个东西：弗雷德的故事，收在小说和故事的分类里面。写得还可以）。写一个戏剧（电影）片断（这个片断说的其实：爱情归爱情，性行为或做爱归性行为或做爱，两个事儿。可是中国这，成了一个，特别在一夫一妻的这个企图通往爱情的天堂却进入做爱或性行为的地狱的糟糕的制度下，人们往往将性行为或做爱捆绑在爱情上，拔高了爱情的独占性的意义，忽视了人性的幽暗或芜杂，因而没有保持住爱情的独占性的美妙，又没有保持住性行为或做爱的美妙，成了互害的工具，美妙的陷阱。换言之，一个人的爱情满足不了另外一个人的爱情，性能力也满足不了另外一个人的性能力。一个人的爱情是有限的，性能力也是有限的。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走到了已经尽头，终将有一天完玩，成为垃圾、废墟，化为乌有。人们必须重新理解或建立爱情的概念，和性行为或做爱的关系。它们并没有因果的逻辑关系，只是相关关系。人们不能只在所谓的人的道德上进行指责、批判，因为没有一个人是道德上的完人。而所谓的人的道德只是自己对自己的自律，不具有他律性。只对自己有效。人们应当回到上帝的爱人如爱邻人的至高的诫命，而不是仅仅关注自己的爱情或欲望的独占，这才是出路，最好的）。
175
写L在写一部长诗。写“你能告诉我吗？我与许许多多的那些女人的区别是什么？”（重述前面写到过的。重述是史铁生的一个特别现象，还有混淆或重叠，构成了独特的写作方法论）。
176
写L开始写一部长诗。写美好的爱情，为什么只对一个？写白色的鸟。葵林。那座如梦如幻的房子（史铁生又一次重现了他的三个结构或天际线）。写
177
写裸体浴场是一个戏剧。写爱情是不能强制的 ，爱情是自由（其实性行为或做爱也是不能强制的，也是自由，或自愿的交换或交易，自治的约束）。
178
写L做了一个噩梦：所有诗人爱恋着的女人，都要离开长诗已经完成的部分（其实也可以说：所有诗人爱恋着的女人或男人，都要进入诗的已经完成的部分。进入在前，离开在后。还有，我想起来的是石头记，贾宝玉爱林黛玉，又爱大观园的所有的少女们，所有的大观园的少女们又只想着爱贾宝玉，构成了一个一夫多妻或多妾的梦境，又构成一个勾心斗角不能共享的悲剧。症结在贾宝玉的身上还是少女们？真的千古之谜嘛）。写区别：那真的是我吗？写诗人一丝不差地又梦见了那个可怕的夏天：他最珍贵的那个小本子，被人撕开贴到了墙上（可怕的夏天指的文革初的那个初夏）。
179
写无奈的诗人的那些噩梦。写“你到底最爱谁？”（女人呀，女人呀，什么叫做女人？最爱嘛？女人们或人们多么地喜欢最啊，百分百啊。我想起来的是，我写过一个前诗：从前6：谎言，写的就这个。这个从前系列本来想写下去的，写了9个，却给中断了，没有写下去。还有那个：流水账，写了49个，又给中断了，没有写下去。它们是不是后来的非诗的一个预备？还有，女人们或人们为什么只问：“你到底最爱谁？”应当问的是：“我到底最爱谁？”）写“我害怕你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我害怕，别人会把我的秘密贴在墙上。”（我又想起来：我写过的那个前诗：关于秘密的造句练习，几乎为史铁生预备的）。写F医生说：“在这颗星球上，最像人的东西怕就是蚂蚁了。”
180
写诗人又上路途。远离城市和人群。伫望和冥想。写鹿群。写只有上苍传达的神秘律令（这里写的上苍，不是上帝，非常地诚实。诗人L他还没有接近那个层次。他不知道。他还停顿在汉语语境的那种含糊不清里面。汉语的思维和表达的本性就是含糊不清，没有概念，没有定义，没有范畴，没有方法论）。写狼群。
181
极短的这小节。
182
写诗人同一个又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上床的消息（我想起来的是，我写过一组前诗：作品38号：你们是我萍水相逢的女人，写了4个：给T，给W，给Y，给另一个W）。写不要弄清我的名字。
183
写诗人在一个个没有名字的女人身边睡去，在那儿醒来。写在交媾的迷狂和忘却中，把那果子还给上帝，回到荒莽的乐园去。写但是办不到（这里写的上帝，不是上苍了）。
184
写所有的写作之夜，我都在想：写作何用？（应当问的是：写作何以可能）。写什么才能使我们成为人？什么才能使我们的生命得以扩展？什么才能使我们独特？（其实务虚笔记还可以称为追问笔记，从一上路到一路下来，一个一个地追问）。写如果你看我的书，一本名叫《务虚笔记》的书，你也就走进了写作之夜。你谈论它、指责它、轻蔑它、嘲笑它、唾弃它……（笔记它、扩展它，这可能史铁生想都没有想过、想到的）。写你都是在写作之夜，不能逃脱（逃脱不了嘛。逃脱的出路只有：去笔记它、去扩展它）。
185
写在任何可以设想的、不是团聚而是逃离的床上，诗人不止一次梦见他的恋人回来。写语言的困境（这个困境自设的还是他设？这个要拎得清楚，才行）。写上帝留给爱情的语言，已被性乱埋没：诗人的花朵还是沉睡。
186
写鹿群：性欲和爱情在它们是一回事。写人，是否也应该如此，也不过如此呢？
187
十九 差别
188
写“窥望”的思辨（其实上一小节已做了思辨，也就是窥望一个女人的裸体是否侵犯了这个女人的自由，实际上在危险中窥望自由，也就是自己的自由。一个人既有窥望他人的自由，也有窥望自己的自由。这里的危险指的是有被发现的危险。如果没有被发现，就不构成侵犯。侵犯是由被窥望者的发现和认为受到了侵犯的观念来判断的，特别是裸体的时候。非裸体的情况下，发现了也不构成法律意义的侵犯，只是隐私意义的保护或尊重。这一小节是例外或反命题：窥望并不都是朝向自由。也就是朝向自己的心底，窥望那儿。那儿有什么呢？实际上窥望不到那儿。那儿也成了幽暗至深的地方，肉眼永远窥望不进去，窥望不透。那儿也因而成了灵魂的住所，上帝工作的地方。还有，心脏对应的物理领域，心灵对应的精神领域。可在汉语世界，人们在说心脏的时候，不会认为指的是精神，而说心灵的时候，又是精神的东西，又是物理的东西，两个东西都含糊不清又纠缠在一起。还有，反例或反命题是必要的，没有反例，就没有正例，正例就不成立。没有反命题，就没有正命题，正命题就不成立，覆盖不了命题的全部的方法论。就像没有二律背反就覆盖不了逻辑的完整的认识论）。
189
写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初夏时节，Z躲到他的油彩和画布里去了（这的文本时间还没有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还在八十年代末期。那个初夏时节指的是那个可怕的夏天，也就是文革初期）。写“一群群被愚弄的傻×（说傻×怎么会粗鲁嘛？只有认为说它是粗鲁的人，才是粗鲁的。或者说，一个人对某个词语产生出它粗鲁或肮脏的意识，这个意识才是粗鲁或肮脏的。词语本身不具有粗鲁不粗鲁、肮脏不肮脏的意义，词语是干净的，中性的）。
190
写Z只有两个身份：高中毕业生和一家生产帆布的小工厂的仓库管理员，Z搬进了仓库：作为自己的画室和家（大概只有中国的企业里面出现这样的荒诞的场景。或者说，从现代化管理的方面，它恰恰印证出中国企业没有现代化管理，更没有市场经济，没有经济计算概念，也计算不了。正如米塞斯早在上世纪初预言过的那样：社会主义是不可能进行经济计算，因而是走不下去的。它像上帝祝福过的或神灵的诅咒一样预言了老大哥前苏联的破产，社会主义大家庭一夜间分崩离析，玩完了。进入21世纪，这个预言还在实现着：社会主义性质的国家一个一个在转型，走向资本主义的正确道路。剩下的或最后的将会输得更惨，成了孤家寡人，走向穷途末路，陷入困境或灾难，民不聊生，乱象纷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样，真正活该嘛。又说球多了）。
191
写女教师O走进安静的画室，感动得热泪盈眶（女人呀，鬼使神差嘛。这里应当各表一枝，分开说：女人呀，要么是鬼使的，要么是神差的。我要神差的，不要鬼使的。我怕鬼，我怕鬼使的。我相信神，我敬畏神，喜欢神差的。阿们）。
192
写Z，正是O从少女时代就幻想着的那种男人（其实在Z之前，WR也是O幻想着的。女人们可是肋骨变的，骨头是不幻想的，不善变的。那么，幻想或善变是后来的变化吗）。写不久之后WR与一位显赫人物的女儿结了婚。写婚礼（重述前面写到过的）。写不久O也结了婚。
193
写O的前夫（这个人物一直扑朔迷离。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我们感到扑朔迷离的）。写“真不明白O当初怎么会嫁给了他？”（又问反了，应当问：真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娶了她或嫁了他）。写那个被称为“O的前夫”的人他在哪儿？在哪儿和在干什么？在我们的视野和听域中都没有他的时间里（这里印的就是时间里，有点不通，可能是：时间或时间表。可能是消息、音讯），他在怎么活着？这似乎是不重要的（多么痛的追问，这个前夫越来越不容忽视）。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不重要的。不可能所有的人都登场。
194
195
写O一走进那间老屋，Z就从床上跳下来把她抱住了。粗野甚至强暴。征服了O的，到底是Z身上的什么？写Z的题为“母亲”的画：相貌与O有相近之处（暗示恋母情结吗？而不管一个男人的特别少年的恋母情结，一个女人的特别少女的恋父情结，我认为都是应当的，美妙的，不存在道德困扰，不应当成为障碍。我甚至想象过，恋母情结的少年们为什么不能和他的母亲性爱呢，把第一次献给她，却倾向、支持、允许、同意和一个另外的女人，把第一次献给她？合情吗？野蛮吗？同样地，恋父情结的少女们为什么不能和她的父亲性爱呢，把第一次献给他，却倾向、支持、允许、同意和一个另外的男人，把第一次献给他？合情吗？野蛮吗？这个情结的一个悖论或悲剧，我好像写进了非诗，把这个想象或思辨）。
196
写Z和O的对话。O向Z走去，走近他，问他为什么爱她？（又是天问）。写对了，高贵。然后，当然，是做爱。
197
写这时候，Z会有施虐倾向。她感到心甘情愿（我想起来的是，有一个少女上了火车，短信我，说：你要是当时强暴我就好了，你为什么不强暴呢？而我之所以没有和她发生性关系，是都要插入了，她恐惧万分，说：好怕疼。有时候女人们需要强暴，像需要施虐一样）。
198
写“可你，怎么一直都没结婚？”（又是天问。或者说，一个人爱一个人为什么那么关心这个人的从前呢？从前的情况，不管什么情况，和现在有个屁的关系。你爱的现在这个人，不是从前的这个人。从前的这个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你更应当爱的是这个人的未来，怎么一起走进未来）。写对话：艺术的高贵。征服。爱情。崇拜。伊格尔王远征的歌剧。征服。高贵。崇拜（Z和O的第一次观念或思想碰撞）。
199
写录音机和磁带（这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的代表性时尚，或先锋技术。就像留声机和唱片是更早的，而VCD、DVD和光盘是更后的，对于所有的音乐爱好者或发烧友）。
200
写记住：这世界上只有艺术是最高贵的，什么王侯显贵都不过是他妈的的过眼云烟，只有艺术是永恒的，记住（艺术不过是所有人的共同情人一样，不同的只是每个人的情人又不一样。有的人的情人是画画，把画画视为情人。有的人的情人是音乐，把音乐视为情人。有的人的情人是诗歌或语言，把诗歌或语言视为情人。还有，艺术有没有那么永恒，这大概只是艺术家们才会思考的，或焦虑的。还有，比艺术更高贵的还有的是，记住）。
201
写Z重新画那幅《冬夜》，把O的裸体逼真地画进重叠纷乱的“门”中（也就是说，原来的穿着旗袍的那个女人，现在成了裸体的另外一个女人。我又想起来，我写过的前诗：门。门成了女人的第一象征。女人成了门的第一象征）。写有一天O未假思索地脱口问他：“你认为，爱情和事业，哪个更重要？”（又是天问）。写到价值坐标（这个短语或概念之所以好重要，是因为它普遍地稀缺或未知，特别汉语世界）。写爱情和事业的思辨以及有关的思辨（这是Z和O的又一次观念或思想碰撞。这时候的Z和O之间出现了已经价值坐标不同或观念秩序不同的障碍。这就是史铁生为什么这一节的题目是：差别。这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也是最后的）。
202
好大好大的这小节。写中学历史教师O坐在家里备课（O原来是个历史教师）。写对历史是谁创造的思辨（第三次观念或思想碰撞，或者说，价值坐标或观念秩序不同的分裂。Z和O还怎样能够在一个屋檐下，一张床上呢？仅仅为了有个家吗？满足性欲吗？像大部分人们的家庭那样？要么分手，要么其中的一个选择死亡。而死亡，要么是精神的死亡，形同行尸走肉，僵尸一样地活着。要么是肉体的死亡，反正一样。我又一次明白了，史铁生为什么那么早的就把O的自杀写在前面，称为死亡序幕，这不是简单的殉情，而是。还有，这小节也又一次显示出史铁生是个自觉的思想者，整个笔记显示的是思想，或者说，为了思想，为了产生思想，为了涌现。还有，这一小节的思辨剧烈程度达到了一个顶峰或高潮，令人口呆目瞪，战栗不已。还有，我好像前面说到过，我们这一两三代人进入的是一个观念价值分裂的时代。没有一个人置身其外，逃脱得了。没有一个人不内卷进来，付出代价）。
203
写巨大的白色羽毛和白色的鸟。写差别。写做爱。写那个无辜的人他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多么痛的追问，或领悟，这个前夫越来越不容忽视）。然后他们做爱。一边做爱，O一边又流泪。O不回答他（O真的悲剧人物，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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