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慧珠丨往事如烟——记德平路11号周边轶事 - 世说文丛

宋慧珠丨往事如烟——记德平路11号周边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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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平路老宅.jpg
德平路日式老宅

市北区德平路51号,就是原来的11号。教育局1985年在九中操场盖了4栋教工宿舍,加之原来的7号大院里又盖了几栋楼,经规划局审定,德平路重新规划号牌,所以原来的11号院就顺延至现在的51号了。

我在这里出生、长大,我发小的12位同学遍布原来的7号、11号和13号。这里是我的根,我生命的源头。

德平路11号是一座3层的日式楼房,楼顶铺着沥青并有围墙,被我们称作4楼顶。这座楼的外楼梯是当时青岛市唯一的圆弧式造型,它和周边的9号和13号别墅相邻。据考证,这里是日占时期日本人白领们的居住区。

我们院子的对面是九中的后门,那时学生的体育课有时要到位于7号的操场上课,所以学生们会从狭长的楼梯上鱼贯而下,平时这个门是锁着的。

面对着九中后门的左边,是一座花园式的别墅,平常也是大门紧闭,这里是青岛市有名的建筑师刘汉耀的府邸。记忆中,经常有一辆乌黑发亮的小轿车来接送他上下班。

德平路7号有两个院,靠近马路的是四中的教工宿舍,这里四九年前可能是海关宿舍,因为院里的老人一直称这里“海关宿舍”,还有一个很大的大杂院好像是建筑公司的员工宿舍。我的小学同学有好几位都在这里住。

9号是林家别墅,上下两层,造型别致,还有外凉台。林家老爷不知是哪家企业的老板,我还记得他,满面慈祥中等个头,听说他一辈子续娶了六个老婆,最后这个老婆嫁过来后还生了一个女孩,林老板的儿子林永能把继母打断了腿。林永能北大毕业,在一个工厂干了几个月的技术员后,就再也没有上班,“文革”中被捕待了三个月,听说是聚众演讲,让人告发所致。回来后就一直赋闲在家,他走路一直低着头,皮鞋铮亮,见了人一抬头的当儿,额前的头发随之一甩,一双不大的眼睛盯着人,他从来不和任何人说话。他还有个姐姐复旦大学毕业,因在大学被恋人抛弃神经不好了,1980年代以前,这一块儿有个疯女人穿着旗袍,整天低着头捡烟把就是他姐姐。他姐姐戏唱得好,有时候晚上在他家的后花园里唱,黑漆漆的夜,婉转凄凉的戏音能传出很远很远,犹如电影《夜半歌声》里的情节,听了让人唏嘘不已。后来她嫁给了一个瘸腿拉大车的,还生了一个儿子。再后来兄妹俩先后去世。林老太爷的小女儿婚后离异,听说去了国外,整座楼被林永能的妹夫继承。

德平路11号住着26户人家。我家住一楼,听父亲讲,解放初期一位莒县老乡来找房住,我父亲看他家孩子多,就把我家南向一间大的让给了他家住,还把我家的厨房割让给他家一半。“文革”我家出事后,整座单元被他家占为己有。

那时正对着院大门口有一户尹姓做豆腐的人家,记忆中,每当他家的窗户里冒出团团的热汽,一股清黄色的水流向旁边的古里,豆腐就做好了。

一楼的东头住着刘姥姥和刘老爷老俩口,他们是潍县人。刘姥姥夏天穿着黑色的锦缎上衣,头发梳得一丝不乱。1960年粮食紧张,刘姥姥从粮店买回一些地瓜干,放在桌子上,找不到了。于是院里邻里言传:小心有小偷。以后她家打扫卫生,从床底下找到了被老鼠撕咬的稀烂的面袋子。谣言不攻自破,是老鼠把刘姥姥家的地瓜干拖到了床底下,大家说,这得多少个老鼠用多大的劲啊!

玉龙家住在刘姥姥的外面,肖大娘面目慈祥,富态福相,没见过肖大爷,听家里大人背地里说:肖大爷是国军不知哪个高官的勤务兵,好像有血债,解放的时候就被枪毙了。他两个姐姐都长得眉目清秀,二姐可能是中专毕业吧,分配到高密银行工作,以后带回了个当地对象,被我们背地里戏称“找了个老巴子”。改革开放以后,我偶得她的信息,她全家在潍坊,后代在北大上学,成绩斐然。

二楼的杨大爷是位老中医,好像是安丘人。他高高的个儿,留着山羊胡子。老两口一生未育,收养了一儿一女。我和他的女儿晓雯是同学。杨大爷在家里坐诊,时不时地有人提着贴有大红帖的点心找杨大爷看病。听父亲讲,杨大爷非常喜欢我,我小时候,他经常抱着我玩,自然我是不记得的。

三楼的张德茹是我的小学同学、大队长,小名小咪咪。她母亲不高,是个裁缝,我小时候穿的最好看的一件衣服就是张大娘给我做的,一件大红底色白圆点的娃娃服,圆领和衣服胸前的皱褶以及两个鼓起来的口袋,它给我的童年增添了无限的快乐。我院里的小学同学有小咪咪、来庆、小雯、小芬、台湾和我还有13号的大宝,有一个阶段我们女同学都上小咪咪家集合后上学,小咪咪喜欢照着镜子吃饭,我们几个则把衣服互相换着穿,以致老师上课叫错了同学的名字大为光火,责令我们不准换衣服穿,这件事才告一段落。

小咪咪家的里面住着刘大爷一家。他女婿是大连的一位海军军官,听家里大人说,刘大爷老两口也是一生未育,刘大姐是他们收养的孩子。一天,刘大爷在大门口的水龙处接水,一位人进院问刘大爷:“这个院里的人家有没有捡孩子养的?”刘大爷连忙说:“没有,没有,这个院里没有拾小孩的人家。”刘大爷矢口否认,对方肯定是穷人家,否则谁会把亲生的女儿送人呢?以后,刘大姐嫁了军官,家庭生活水准在我院里首屈一指的,刘大爷的外甥建青出来说,他真吃够了肉,家里人非逼着他吃,而我们家那时只有过年的时候能敞开吃。于是,刘大娘把她家不吃的肥肉包好从三楼的窗户垂直扔到我家的凉台上。母亲对人家感激不尽。

三楼的刘大姑,父亲让我们这样称呼她,她经常趴在楼梯的的凉台上看我们玩耍,她家没有小孩子,所以非常喜欢我们,经常拿一些小点心给我们吃,我们也都喜欢她,经常帮她倒垃圾干点家务活什么的。

金衣竹老师是我四中的数学老师,他是回族人,爱人雷老师胖胖的,和蔼可亲。他儿子金昂和我弟弟很好,经常到我家玩。

9号院大宝家的窗户正对着我家的单元门。那时是计划经济,青岛市场卖什么大家就买什么,什么鲅鱼头、芋头,大家差不多都是吃的一样的饭,母亲端着买来的一盆大虾头,疑惑地自言自语:“咱吃大虾头,大虾身子都叫谁吃了?”

1960年,大家生活都紧张,大宝是独子,他父母都上班,所以他家的生活要好过些,吃饭的时候,每每看着大宝家端出满满一盆煮熟的地瓜干,母亲总是羡慕地说:“咱什么时候吃地瓜干吃饱了也好。”小时候,我们和大宝一起玩耍,大宝右手握着一本书,左手放在背后,摇头晃脑地唱着京剧,还真像那么回事。以后我和小芬考到四中,小咪咪考到九中,小雯考到了28中,大宝名落孙山,成绩单发下来的那天,大宝“哇哇——”的哭声犹在耳边,以后他去了新华中学。

大宝院里的邻居家六十年代前期抱养了一个幼女,这对中年夫妇多年不曾生养,对女孩的到来喜不自禁,感念上苍的厚赠,自待女孩不薄视为己出。而女孩来家几天了,一直哭闹,除了喝点水外,就是不吃饭,这对夫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心疼不已。访遍院里的老人,求告破解之方。她来到我家,我父亲说:“这个女孩可能是南方人,南方人吃辣,你试试用筷子蘸点儿辣味让她尝尝。”邻居夫妇回家照办,果然其胃口大开。自此,女孩每餐必有辣味佐料,便吃得津津有味。每想起这事儿,便有不解之惑,小小的女孩不到一岁的样子,怎会对口味如此地挑剔?思来想去,必是基因使然。这个小女孩的名字叫露茜,楼上袁大爷老两口也收养了一女孩,名叫婷婷。

忘不了的是我的小学和中学同学黄学敏,她姊妹6个加上爷爷奶奶叔叔一大家子11口人,住在大约50平米的一间大房子里,睡觉的时候床前都有帘子。一进门口的一张小床是她爷爷的床,前面就是一个大锅台和方桌底下的一个大缸。旁边的一张大床是黄学敏一家八口人睡觉的地方,一个半橱隔开了奶奶和小叔的床。每天清晨,黄爷爷都在单元门口的高阶梯上跳上跳下地锻炼身体,她小叔很早就考上了北京体育学院。黄学敏出身好,父母都在针织二厂上班,我父亲还是车间主任。她父亲在上班的时候被机器砸伤了大脚拇趾,不长时间就得了破伤风去世,黄大爷的棺材在院里停了一夜,我父亲陪着黄大娘守夜。黄大娘今年95岁,至今不忘我父亲当年的恩德,她是我院里唯一还活着的老人。

值得一提的还有住在一楼的张树勤家,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外号“台湾”。他姊妹8个。张大爷是个有文化的人,嗜酒如命。喝了酒就骂张大娘是个鳞刀鱼,我爸爸愿意开玩笑,问他:“何故?”他醉醺醺地说张大娘没有眉毛,我爸爸又逗他说:“你说,哪种鱼有眉毛?”他瞪着醉醺醺的眼睛,迷瞪瞪地又指责张大娘是个圆圆眼睛,院子里的人被他逗得捧腹不已。张大娘没有工作,那么多孩子只有张大爷一人挣工资,可见家庭生活之困难,孩子多,张大娘忙不过来,家庭卫生肯定不行,于是邻居们又送他家“卫生模范”的雅号。睡觉的时候,要把铺板担在锅台上才能睡开。早上把睡在锅台上的孩子叫起来,才能做饭。他家除大女儿淑蕙、二女儿晓岚外,其余的都是男孩,像阶梯一样,一个挨着一个,真的有一次,孩子们睡下了,夫妇俩数了数少了一个,去马路的电线杆子底下抱回了睡着了的小白脸,他们还有个儿子叫小黑脸。

我母亲没有工作,就从街道上拿些加工活回家干,记得拣过荞麦、砸过瓜子松子、还挑拣过辣椒、最后是缝制草篮子。有些活不能在家里干,我就和母亲一起把辣椒运到15号工会的地面上干,我那时瘦小,从工会稀疏的石头柱子中间就能钻进去,省了一段路程。

那时院里人家的小孩子多,没有上幼儿园的,都在院子里玩。最早的时候,我们玩过打擂游戏,类似橄榄球运动;男孩子滚铁坏、捣蛋儿、扇烟牌、抗拐,我们女孩子跳房、跳绳还互相瞻仰一下谁攒的糖纸多。六一儿童节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街道办事处的阿姨用簸箕端着花生和糖果分给我们吃,金色的阳光照在西墙上,我们坐成一遛儿,那快乐的日子永远忘不了。

德平路11号楼是座百年老楼,早已破败不堪,现在住户都已搬迁完毕,人去楼空。当年的老人们大都已经作古,就连第二代、第三代都有去世的了,建青、小芸和13号的成,都走了,只有95岁的黄大娘还坐在轮椅中被孩子们推出来看看光景。

时代更迭,光阴似箭。四九年前后坐着小轿车清晨归来的舞女早已不知去向;9号别墅老林家钢琴伴着女高音的歌声似乎还在我的耳边缭绕;15号工会的院子里,解放初期那些洋车被成堆地垛在一起;还有德平路和上海路吴淞路的路口,我们儿时称那里是“站岗台子”,只因解放前那里有警察站岗而得名……这一切的一切,随着时光的流逝,虽都化作了过眼烟云,但却像城南旧事中的故事,影影绰绰地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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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宋慧珠丨往事如烟——记德平路11号周边轶事》 发布于2021-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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