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丽江古城的街道上,真有时光倒流、地域错乱之感。
所以让人感到时光倒流,是因为它是中国目前保留明清古建筑特色最完整的地方之一。街道两旁清一色土木结构的瓦屋,雕花的门窗,家家都是院落式建筑,有房必有屋厦,天井里各种的花木,大门旁的对联……完全没有一点钢筋水泥组成的现代建筑,让人恍如回到几百年前。
说它让人有地域错乱之感,是因为丽江虽然是一座海拔2400多米的高原小城,但它城内的几十座石桥,三条穿城而过的水系形成的水傍街、街依水的特色,被誉为“高原姑苏”。
走在石板铺就的街道上,追想茶马古道曾经的喧闹与繁华,仿佛身边就与行走的马帮为伴,听到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的清脆的声响……
还有,不是有一种说法吗?到丽江来,不听纳西古乐,不见一见宣科,那就是枉来一趟!
倒有一点奇怪!听古乐并不是旅行社推荐的项目。
中间的曲折不说了,总之,晚上7:30我就来到了古城里的“丽江大研纳西古乐会”所在的大院落,准备欣赏晚8时开始的古乐演奏了。
略微介绍一点背景吧。这“纳西古乐”所以现在蜚声中外,从艺术的角度,主要是据说其中保留着唐朝传下来的古乐。
这就不得了了。不必音乐史专家,凡熟悉一点音乐史、文学史的人,都知道中国从诗经以来到唐诗宋词元曲,大多是可以歌唱的。可惜由于古时既没有录音设备,又缺少科学的记录语音的手段,所以除了歌词作为文字流传下来,而音乐(声音)却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但这个结论可能需要改写。据说,多首古曲虽在中原地区消失,却在相对闭塞,又少经战乱的丽江一带保留下来了。现在经丽江大研纳西古乐会成员的挖掘整理,并复原演奏,以及宣传推广,让中国和世界知道了中国古乐还存在着。从保留下来的数首音乐,如果能够以一斑而得窥唐宋古乐的全豹,那还不够激动人心吗!
再说被称为“音乐鬼才”的宣科。他1930年出生于丽江的一个基督教牧师家庭,从小同时接受东西方文化的熏陶,青年时专门学习过音乐。四九年后因为政治的原因,有过21年的监狱和劳改经历。文革结束后,从中学英语教师的岗位上退休。
纳西古乐的知名,与宣科的关系颇大。从上个世纪80年代,他主持丽江大研纳西古乐会,以他杰出的音乐才能和社交能力,将纳西古乐广为人所知,他亲率着这支乐队——其中有十多位七八十岁的老乐师——到过世界上几十个国家和地区演奏,获得了极大的声誉,以及可观的经济效益。
除了宣称纳西古乐保留有唐时的古韵以外,宣科在音乐的学术研究上,还有一些相当令人惊奇的意见。如“音乐舞蹈源于先民的恐惧感”“合唱先于齐唱”等。同时,古乐会的演出,他的主持也别具一格。他精通英语,主持时常常是中英对译。主持的语言又非常幽默诙谐,直率天真,很为中外(听古乐的人中来丽江旅游的外国人很多)听众追捧。
我进大门时,宣科先生正站在那里与一位女士寒喧,我是从照片上认识他的。与照片上没有什么两样,不过穿着更随便一些。一条旧的牛仔裤,蓝色,一件半旧的羽绒服,也是蓝色。一切都很普通。后来,他到了台前,还未开始,乐师们还没入座。我和另外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走上前去,要求宣科先生与我们合影。他高兴地答应,一说话,就是诙谐的:“哈哈,你们发现名人了!”一个半小时的古乐演奏中,有几首曲子应该是最有价值的。
“紫薇八卦舞曲”,唐玄宗李隆基于唐开元二十九年(公元741年)为新建道宫“太平宫”的落成而御制的两首法曲之一。另一首即“霓裳羽衣舞曲”(已失传)。
“浪淘沙”,唐教坊曲牌。其词由南唐后主李煜填配。
“山坡羊”,也是唐曲。宣科以元代张养浩的同名词牌填配。
“水龙吟”,是公元六世纪前期的古琴曲。
也许是顺应时势,古乐演奏中间也穿插着演唱了几首现代民歌,如“青藏高原”等,调剂一下倒也不错。
以我个人有限的一点音乐史知识和不算高的音乐欣赏水平来说说感觉,纳西古乐确实不同于其它乐队演奏的一些民族音乐或古乐。似乎,宣科他们的音乐更“雅”,不似其它的那么喧闹喜庆以及热烈张扬,这纳西古乐更强调韵律的优美和谐,或许它着意表达的不是表面的情绪,如欢乐激昂等,而是一种绵绵的情思。
总之,我们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这是真正的唐宋音乐,但很可能其中有相当的古代音乐元素,据此能够推断地感觉到唐乐的韵味,也是值得的。
以上纯粹是门外谈乐,就此打住,以免贻笑大方。
也许是天天照例的演出,我个人以为今天的演出有些随意,肯定不是他们古乐队最高水平的发挥。当然也可能是演出的场所太简陋所致。
宣科的主持照例是十分有趣,不时引发听众的笑声。今年已是78岁高龄的宣科先生,一生经历了常人不曾经过的丰富多彩,还有磨难,我想声名和财富等对他来说,已无足轻重了。正因为这样,他讲话不大避讳,尽管当天晚上台下第一排坐着云南省一位现任的主要领导人,和一位曾经的主要领导人。论述古乐,评论今天的音乐和歌唱,甚至指斥时弊,都充满智慧,迥异于他人。
对宣科的评价,也有负面的。音乐界大概有人认为他所说的古乐不是真正的唐宋古乐,宣科话说大了。此外还有对他音乐起源观点的不同意见等。这些并不奇怪。从学术的角度,有一些争论,是有益的。比如说,你能证明了宣科他们的古乐不是真的古乐,那么你研究发掘出真的来。这就不但驳倒了宣科,还真正找回了古乐。那是更令人振奋的。不过,这可是比说别人不对更是难上一万倍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人做到。
古乐演奏会结束后,现场发售古乐的光盘和《宣科与纳西古乐》一书,宣科先生为购买光盘和书的人签名留念。我捧着书请他签名时,顺便祝他身体健康,这是因为主持的时候,宣科说他本人前不久刚得了一场大病,是脑梗塞,现在还未完全恢复,医生不允许他上台云云。宣科以他特有的豁达与幽默回答我说:“您下次见到我时,我一定是健康的。”
子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我觉得宣科先生正是这样一位能够永远保持生命年轻的勇者和智者。
2007年6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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