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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美鸿丨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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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时候,女儿还很小。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把家里的门锁打开;她需要搬个小凳子,双脚踩上去,才能够得着洗漱台正常刷牙洗脸。那些时候,她每天早晨站在床上仰着头看我帮她穿好衣服。她站在床上的高度也只在我的胸口。每次我牵着她出门的时候,她的胳膊要伸得直直的,才正好让她的小手握在我的掌心里。

另一些时候,我也很小。在村子坡岸上的那幢老屋里,我踮起脚尖,也不能够着堂屋大门的门栓。堂屋里的八仙桌比我高,堂屋里的长条凳我总是坐不上去。厨房里的灶台也比我高。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踮起脚尖勉强望见那口黑乎乎的大锅时的场景。我也依稀记得很多回早晨起床母亲给我穿衣服的情形。我还记得很多回跟在她身后出门,但是几乎没有过她牵着我手的记忆——我的儿时,母亲终日是忙碌的,她出门必是扛了一把锄头,或挎了一个菜篮,走向田间或者地垅。她腾不出手来牵着我。

那些时候,女儿的脚很小,鞋子也小小。我常把她的鞋子放在我的掌心比划着大小。为了买到合适的尺寸,有一次我几乎跑遍了周边的商场和集市,终于买到一双那样的鞋子——它的尺码恰好就是从摊开来的手掌正中心到中指指尖的距离。后来,鞋码一点点加大,女儿的鞋子慢慢从掌心挪移到了掌根,直至我的手掌终于丈量不了女儿鞋子的长度。

另一些时候,我的脚也很小。能拥有一双绣着红花绿叶的花鞋子,是好些年过新年时的企望。关于穿花鞋子的记忆早已模糊了,母亲纳的灰布鞋、红棉鞋的记忆同样只剩一些零星的片段。可我清楚地记得那些布鞋和棉鞋穿到后来都有一个相同的特征——那就是鞋尖大脚趾处总会被钻出一个窟窿眼来。那小小的窟窿承载了一个孩子最初的羞涩心。

那些时候,我每天牵着女儿过马路上学。有段时间,每逢周末,我都要把她送去培训班学跳拉丁舞。步行至一个大运动场护栏边缘,在一个两面有梯级台阶的地方停下,为抄近道,我把她抱过护栏,然后看她从那边台阶下去,一路小跑着穿过空旷的运动场。那偌大的运动场成了女儿生命中首次独行的地方。那小小的身影宛如一只翩然的蝴蝶,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远。我遥望着她走到培训班教室的门口,和已守在那里的几个孩子聚合,才放心地折转身。

另一些时候,我每天一个人背着书包上学。也不过十分钟的路程,我要经过隔壁邻居家,经过村里的机米场、发电站,要跨过一条一尺多宽、一米多长的小桥,走过一条两旁是河塘的小径,然后抵达小学校园。我不知道,在从家里出发的时候,是不是偶尔某一天——或者很多回,母亲也站在家门口,一个人静静望着我的背影慢慢走远,心下里生发某种感慨?但或者母亲的记忆里并不存在这样的场景。比目今的我生活艰辛许多倍的那时的母亲,终日不得不屋里屋外地忙碌着,也许从没有多余的生命空隙容这样有些奢侈的停驻与遥望。

在女儿不停成长的日子里,每年都要好几回,让她把鞋子脱了站在墙角,然后给她测量身高。白色的水泥墙上是一道道细小的铅笔划痕。那微弱到以毫米计算的增高数值在父母眼里会是莫大的欣喜——总归是又长高一点了!更多时候是拉过女儿在我身边比个头——到我胸前,肩膀,耳垂,额头……一天天在接近我了!

在我年少时的成长岁月里,同样家中堂屋的木板墙上也曾有过一道道细小的刻痕。蹬掉鞋子,笔直地、昂首挺胸地站立在墙角边,或者与母亲背靠背站着争论高矮——那是无论哪个年代成长中的孩子都有过的场景!

时光慢慢地推移,我无从记起最后一次把女儿抱在手里是哪年哪月了,就像我更无从知晓自己最后一次被母亲抱在手里是何年何月了。我看着女儿一寸一寸地茁壮起来,看着母亲一寸一寸地衰萎下去。我从女儿那里窥见了自己的以往,从母亲那里瞥见了自己的未往;甚至,我还仿佛从女儿那里颖悟了我的来世,从母亲那里参透了我的前生。生命莫不就是这样一场接一场的轮回与传承,她们就是我的来世与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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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 美鸿文章 2019-06-10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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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何美鸿丨轮回》 发布于2022-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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