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大好的艳阳天。可惜我不能外出欣赏那美丽的秋色了。
大礼拜,针灸大夫休息。连续两天我就不用去他那儿挨针扎了。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好打开微信,忙了起来。先补上昨天的《病中吟之四》,又开始写今天的日志。疼痛中,我想起了小学同学张×,很想写点什么。
张×是我的发小。也住仲家洼。我家住云溪二路,他住云溪四路,中间隔着一条街。两家相距不到100米。小学我们是同班同学。6年来,一起上学,一起玩耍,一起打闹,好得像亲兄弟。他长得极白净,细高鼻梁,和他的父亲一样,一表人物。印象里,他的手比较巧,刻个东西,做个玩具,又快又好。
他家和我家一样,都是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他父亲是个木匠,干点零活维持生计。有时候还割些木头呱嗒板(木拖鞋,小时候我们经常穿这玩意儿),上集上去卖,他兄妹六个,一家八张嘴,日子可想而知。
印象最深的是他家住的棚屋。俗称木板房。大概就是日后“棚户区改造”里指的那种“棚户”。这种棚户的墙用破木板钉起来,里外糊上些泥巴,薄薄的,手一敲就震动。房子低矮,估计也就两米来高,门框很矮,高个儿进门得低头。屋顶的瓦片好像黑色薄片。可就是这样的小屋,在岁月风雨的飘摇中,“巍然屹立”了大半个世纪,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穷人。而我和张×的友情,交往,很多时候,就在这棚屋里。
老同学住的是西间,五六个平方,简陋得很。一个大炕,一张晃晃悠悠的木桌,炕前有个小凳,这就是我们玩耍说话的地方。
小学毕业,他考入一所技校。我们见面机会就少多了,但偶尔还能碰个面。以后我当了小学教师,他成了领导阶级——工人。见面不多,话题也少了许多。再以后,“文革”开始,各忙各的,各搞各的“斗批改”。
真正见面机会多起来,是在“文革”后期。谁也没想到他在“文革”中竟当了厂革委会主任,以后造反派垮台,他成了山东省学习班里挨整的重点成员。再以后,他一切职务都被撸,啥也不干了。解职在家,不去厂里了。
这时,我们的接触也就多起来。我这会才渐渐了解了他这些年来的一些经历——他到了技校,就几乎成了天才,是全校的绘图大王,进了工厂,又成了车工大王,他不仅技术顶尖,文艺天才也崭露头角,独唱曾参加全市职工汇演,二胡拉得凄婉动人,除此之外,还画起了水粉、油画。在政治运动中,像他们厂,大学生荟萃,他一个小技校生生却当上了一把手!因此,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不搞革命了,他开始干起了自己“小家”的活儿。他把她姐姐的一处小房子拆掉,在原址上盖起了四间大瓦屋。让人敬佩的是一切,他“一穷二白,白手起家”,不说别的,就说那四间屋的砖,那可不是个小数目。记得当时他和我们几个同学,挽起裤腿,和泥脱坯,自制工具,昼夜奋战,硬是脱出了四间屋的土坯。记得那是一种大土坯,厚厚的,大大的,一个就有十来斤。他巧妙地用挂斗法,外面是砖,里面是坯。屋子盖好了,宽大敞亮,可有谁能想到,从打地基,砌墙,架梁,上瓦,做门窗,全是他一人干的。
盖好房子,娶了妻,成了家。他又干起了木匠活。他没拜师傅,完全无师自通。几天功夫,他做的大衣橱就出了名。远近街坊纷纷找他干活。一段时间,他的木匠活倒也贴补了家用。
再后来,他又在院子里砌起水泥池子,买了几本养鱼书,鼓捣起养鱼来了。养的金鱼品种多,又大又美,很快又成了金鱼专家。结婚后的一段时间,养鱼又成了生活的副业。
他的聪明、巧手几天也说不完。不过最让我佩服的,还是他的顽强、坚韧。他的一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聪明、能干、吃苦,过得比别人幸福或顺利些。反而命运多舛,屡遭磨难。
“文革”中的挨整不用说了,成家后,儿子得病,拖累了他40多年,他的头发也因儿子的病全白了。再以后,天南地北,有病乱求医,家里的日子艰难维持着。
20年前,他自己又突然得了和我一样的椎间盘脱出,瘫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比我现在还厉害。找遍名医,不见好转。那时他几乎都疯了,画图、研究,制作了许多器械,牵引,锻炼,最终也没痊愈,他只能拄着拐杖,拿着马扎,一挪一挪地行走。
谁也想不到,他后来举家回农村租地,种树,种菜,养鸡养鱼。过起了农民生活。他那腰椎病也不治自好。问起如何好的,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说:“大概是不闲着,活动吧!”
我这一病,少不了求教于他。一天早晨,我们通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他的观点很明确:“此病没有好法。除了手术,药物针灸没用。推拿按摩慎用。还是得适当活动。”谈到自己今后的生活,他总结了两条:“一是身体,健康,才能活着。这是第一位的,活着,生活,都有个‘活’字,得活动,不活动,就是死水一潭,人就完了;二是还能动弹,就拼命吃喝玩,啥也别管。到老了想吃也吃不动了。牙不行了,肠胃不行了,我也就吃点自己种的所谓绿色蔬菜,自己养的鸡下的蛋,肉鱼很少占。喝点青啤、‘老白’(指白干),多少年不动了。电视电脑报纸,我只看点体育足球,再就是养花养鲫鱼,别的,什么政治时事,不该咱的事,咱也管不了。该咱管了,早好死了。两条,不多。够你以后日子用了。”
我在日记里,用如此多的笔墨记下我的这个老同学。一是因为他聪明,多才,饱经坎坷,历尽风霜,命运多舛,蹉跎一生。更是因为他坚强,坚韧,顽强地同命运搏斗。晚年,仍是一位智者。再说,我也得了他同样的病,我们是标准的“同病相怜”。我愿从他身上得到启迪。
我记下他,愿他给我同病魔斗争的力量和信念。(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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