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生丨六九年的冬天 - 世说文丛

李知生丨六九年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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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毕竟从那个被当代伟人标榜为“大同时代”的阴影下走来,我毕竟是“下关东盲流”中的一员,我毕竟知道上百千万的山东关里人,在白山黑水之间为生计挣扎的喜怒哀乐忧愁。随着岁月的蹉跎消磨,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个庞大的外流逃荒人群中,如今许多亲历者怀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和终生不能写出的遗憾,默默无闻的离开了这个为之梦牵魂萦的世界!那么好吧,我就不要以学识短浅而自卑,以当年所界定的“成分”而畏葸不前,根据我所亲身经历的所见所闻,奉献出来为那一特定时期的诸多山东苦难老乡,留下一点给后代的炎黄子孙们,考证那一历史时期的微小见证吧!
——作者手记


六九年的冬天,是我东北生活十六年当中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那年秋天霜下得特别早,大部分庄稼都还很青,就被霜冻打死臭在了地里。还是水泡泡的嫩玉米地,发出一股刺鼻的酸糟味,弥漫在一片肃杀的秋风中。那一年的收成,是我家逃荒到东北成了“盲流”后,所经历的最凄惨和刻骨铭心的一个瞎巴年头。
“十一”国庆节,“九大”党章明文写进的接班人、那个亲密战友、永远健康的伟大副统帅林彪副主席,在国庆二十周年庆祝大会上竭斯底里的战争动员,把从二月份开始的珍宝岛中苏边界军事冲突推向了高潮!到处张贴的“要准备打仗”的醒目大标语,更是搅得人心惶惶,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举目四望远山近岭霪雨霏霏,阴风惨惨,漫山遍野死气沉沉,真是凄凉极了。
初冬下雪以前,我所在的生产小队派出十多个年轻社员(美名为公社常青藤上的向阳花,实则和秦王朝的黔首不相上下),和大队其它小队的劳动力社员一起,到地处长白山深处的敦化林业局一线采伐场,干采伐原始树木挣副业钱的活儿。合同规定每人每月工资八十二元,上交生产队五十四元,自己得二十八元,作为生活费。
去搞副业的社员集中一起,先坐长图线上的大火车到敦化,然后步行八华里,背着行李过牡丹江到江东。在那里,坐敦化林业局的小火车进深山采伐区。敦化林业局的采伐面,范围很大,主要分布在长白山主脉的西部方向,完全都是日本人统治时期没采伐过的原始森林。那里山高林密,深谷大川完全为原始植被所密集遮盖。我们去干活的琵河林场,离着海拔2691米的长白山最高峰白云山天池,直线距离不足200华里!由于地处长白山主脉的西北方向,迎风面毫无遮拦,所以冬天从苏联西伯利亚刮来的极地寒风,能将那里的气温降低到零下40多度,并且保持20多天以上!现在的长白山林区,原始成材树木早已经被人们砍尽杀绝,拉原条木材的小火车也早已经绝迹。由此,现代人极少有坐小火车的福分喽。坐小火车的那种特殊感觉,和大火车就是不一样,因为小火车道窄,路不平,跑起来左右摇晃,人和坐在沙发上颠簸似的。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一种自豪感。在敦化牡丹江东岸的储木场坐上小客车后,一路向大山深处驶去。在接近200里地的路途中,高山大谷连绵,原始森林浩荡。在黄叶遍地的崇山峻岭上,不时有三五只或二三十只成群的狍子奔窜其间,引起车上人们的阵阵惊讶声和不能猎获到的惋惜声
我们在富儿河流域的广袤湿地带保中桥站下了车。这里是东北抗日联军第五军周保中的根据地,他在这里和崔庸健(北朝鲜建国后的委员长,地位仅次于金日成)等人领导汉、满、朝鲜各族人民对日坚持了多年的武装斗争。没到过东北长白山的人,体会不到长白山寒冬那种“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的严酷现实。在我们去采伐的工片朝阳崴子里,当时还遗存有许多抗联战士当年搭建的窝棚和碾、磨等生活用具,印证了抗日志士当年的严酷生活。
在保中桥场部住下以后,我们每天吃过早饭和林场工人一起坐上小火车爬六十多里山路,到作业面场地去搭炝子平楞场,为大雪封山后的采伐大会战作前期准备。
绵亘中朝两国之间数千里的长白山莽莽树涛林海,是那么的气势浩大和波澜壮阔,那深沉浑厚的林涛声,仿佛把人的灵魂引出躯壳,融汇到了大自然当中去,自己置身其中,幼小的生灵显得渺小、无奈,仿佛进入了一个无需大脑思维的超然境界,使人忘记了一切烦恼……然而就是这些微不足道渺小的生灵,在这崇山峻岭间日以继夜的砍伐、外运,将千万年以来成长起来的茂密原始森林一片片平推光头砍伐殆尽,人为的改变了这里的原始生态,破坏了大自然赖以平衡的一切。
在保中桥林场部时日不久,工作面上压好了炝子,林业工人和我们这些社员临时工都搬上来住。这是一条大山川的腹部,满眼全是没经过人工采伐的原始森林。树种由山顶向山川谷底排列依次有;柞树、柠筋子、色树、枫桦、椴树、杨树、核桃楸、白松、红松、水曲柳、沙松、臭松、鱼鳞松、黄花松、暴马子、巴拉子、白皮桦、青秸子等树种。
林场的临时工棚——炝子盖在一处三条山川合流处的高岗处,半卧地下半克木楞,两头开门进出。屋里靠卧地深处是一面大木板通炕,下面是一溜火墙。炕前开阔处是人们放工具和洗脸活动的地方。
林场的每日三餐是高粱米饭和玉米大馇子饭,副食是白菜汤或萝卜条子汤。我们这些常青藤上的临时工社员,五分钱一碟的溜白菜很少舍得吃,三分钱一碗的汤是主菜。那时的油腥食物极度缺乏,所干的活儿劳动强度大,加上天气寒冷,身上的热量消耗的很快,每天都是不到开饭时间就饿了。在阳历年前后最寒冷的日子里,几乎每天中午都要吃八两饭,每月六十斤粮票不够吃,干活休息的时候就往刚采伐过的作业面上跑,去拾一些被花栗棒子(松鼠)啃得半咔拉块的松塔子,扒松子吃来增加身上的热量。
我那时十七岁,跟着伐木工打枝丫。每天早饭后,趁着大家打绑腿、磨斧头的当儿,所在的二工队副队长兼安全员老万,就给全队讲每天例行的十分钟安全课,然后大家各自分工干活。我跟着三个林业局的工人和两个社员是一个打枝丫小组,和老万、老王两个伐木工每天活动在一片三到五里纵横山岭的采伐面上。伐木用的油锯,当时国产的质量太差,不断的出毛病。苏联产的质量好,但当时两国关系恶化,进不来原机和配件,坏了零件光瞅着配不上,耽误工作很令锯手们头痛。
我们打枝丫的五个人都是大斧工,每天上下山把斧子夹在胳膊窝下,不许扛在肩上,那样摔倒容易砍伤自己。成片的红松、白松、臭松、沙松、马尾松、落叶松等针叶树最好收拾,小枝丫一般不要去管它,只要打出走道来,拖拉机一拽,枝丫子都就蹭掉了。曲柳、楸子、柞树一类的阔叶树枝丫粗大,要用弯把子锯才能把粗丫子卸掉。大山深处的向阳崴子里有一些当年抗联种过的大烟地,弃荒后长满了小叶杨树,这些杨树最好收拾;因为它们是同生同长,随着幼树的长高长粗,争阳光、争空间的矛盾就日益尖锐了起来。残酷的自然竞争,把失败者窒息成了“站杆”。数年后,随着生存空间的又一次萎缩,再次淘汰一批,如此循环下去,最后这片无数次拼杀的幸存者就长得一般高大,从高处望去树冠一抹平,可说是分毫不差。这些树只在末梢部分有少许枝丫,很好砍。
向大山下拖运树木的国产运输工具是拖拉机“东方红-54”,这种拖拉机平地拖拽,无法躲避树墩和石头,既费劲又效力低下。苏联造的80马力背负式拖拉机是坦克式的两头翘起,后背上有一个大铁盖,绞盘机就装在铁盖子上。它工作的时候先把盖子放到地上支稳,然后从绞盘机上拖出钢丝绳去,把周围数十立方米的树木拖到跟前汇总背到铁盖子上拖运。这种拖拉机特别适合在陡峭的大山上使用,它几乎没有爬不上去的陡坡,只要有能拴住钢丝绳的地方,它就能接力把自己绞上去。据工人们讲;这种拖拉机在苏联生产的很多,价格非常便宜,用五吨大米就可以换一台。
每天早晨上山后,抽一支卷烟,我们就开始干活。九点半以后,开始摞起一堆枝丫,用桦树皮点上火坐下休息约十五分钟,十一点后下山吃饭。下午比上午休息的时间长一些,约二十分钟左右。这时人们的话题也多了一些,拉扯一些天南海北的奇闻轶事和每人周围的琐事怪遇。三个林业局工人一个姓曹,是个“臭糜子”此地人,五十多岁,黑黑的,是我们的组长。此人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对周围的人类充满了敌意,不轻易对人表露自己的观点和身世。从他那粗厚的面皮上,从来看不出他对喜怒哀乐的表示。据工人们私下说;他以前是敦化林业局的科级干部,坐办公室,在文革中被触及过灵魂。局里“三结合”成立革委会的时候,因为他家的历史有问题,被“吐故”(文化大革命中某一阶段运动的关键词,“吐故”为淘汰滚出了领导岗位,“纳新”为吸收到领导岗位的新鲜血液)到基层生产第一线洗心换脑改造来了。另一位也五十多岁,姓刘,老家文登,此人性格外向,热情,好和人交流。但他生不逢时,戴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是一个三岁小孩都能说三道四批评得着的专政对象。还有一个姓孔,孔祥宗,是孔老二后裔。此人三十多岁,大虾条个,瘦瘦的,白净脸,高度近视,戴着一副厚近视眼镜,人称“四眼狼”,又号“孔瞎子”。文革前他在敦化林业中学当教师,文革中起来领着学生造反,很是造了一些林业局头头“走资派”的反。68年局里成立革委会后,梳理那些打砸抢分子的辫子,把这个乱咬人的疯狗梳到了深山老林里来改造思想。此人心绪很坏,不是“善类”,阶级斗争这根弦老是绷得紧紧的,在每天晚上的队务会上,经常可以看到小孔老二激愤的站起来批判老刘的阶级斗争新动向。队上的大多数工人已经摸透了小孔的这些小儿科伎俩——无非是要抓着阶级斗争这根弦,踩着别人肩膀溜须拍马往上爬,所以人们对他大放厥词不感兴趣。老万对他的这一套也很反感,经常是没等小孔喋喋不休上几句,便把话头给截了过去。正队长老王,对他反映上来的问题也漠然处之,只有柳副队长(外号“坏水”,其德行也确实如此)对他青睐有加。每当小孔语无伦次的擦亮眼镜,对不甘心失败的阶级敌人老刘批得汗流浃背、唾沫纷飞的时候,都有这位负国家生死存亡为己任的副队长大人,来上纲上线的大批特批一通。
老曹是“随族”,怎么说呢?就是满清王朝退位以后改成汉族的满人。小孔是汉族,他家老辈据说是给一位满族王爷当师爷,从关里去的东北。老刘解放前从文登老家去青岛当学徒,四七年参加了国民党军队,任通信班长。文革中有位老乡举报他,曾经给驻守过海阳的国民党部队送过一次情报,致使一艘八路军的货船被击沉,就此戴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他在六八年的“深揭深挖”运动中很是吃了一些皮肉之苦,据说每天都戴着林场“群专”自造的、用汽车防滑链改成的脚镣,有四十多斤重,干活也戴着。此人生性改不了豁达乐观,不久就和我相处的烂熟,经常说起一些胶东老家的风俗习惯和奇闻轶事来。老曹和我也说得来,常说起文革武斗时,送他两个上中学的儿子下乡避难的惊险历程,这可能是我和他两个儿子年龄相仿佛的原因吧。每当劳动休息时,有小孔在场,两人不是沉默不语,便是投其所好,拉扯一些裤腰带以下的社会绯闻,小孔听到这些,就兴奋得两眼放光……
“立冬”以后,几乎三、五天就有场雪,山岭上的积雪很快就有一米多厚。人在雪地里走起来,特别费劲。元旦一过,太阳早晨八点钟以后才露头,下午三点钟又落山,天气到了一年当中最寒冷的季节。有一天小火车司机“大酒包”开车上来说,林场的广播站“喇叭”报着,这几天的最低气温能到零下四十二度!
天气稳定在零下三十多度以后,就是大晴天,空中也翻飞着小星星般的闪闪发亮的小雪片,是由空气中的微量水分结晶而成的。这种季节的早晨,出门刚一接触室外的寒冷空气时,鼻子冷不丁的一阵发酸,随之两眼热泪疏忽而出,滚热烫脸,泪珠滚到下巴颏儿的时候,就冰凉扎人了。吸到鼻管里的寒冷空气,沁人心脾,打过两个“啊吃”以后,浑身猛地激灵灵一个颤抖,和这个室外寒冷世界找到了平衡。这时泪也收了,鼻子也不发酸了,神奇的大自然便宽容的把人包含在它那博大的胸怀里了。我多少次的瞎猜想;进入这个寒冷世界的瞬间,如果没有热泪来保护这一汪水泡的眼睛,这个水晶球冻肿了可怎么转动?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真有点杞人忧天的味道。


元旦以后半个月吧,我们这个组发生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安全事故,叫老万这个安全员大大的“露”了一次脸。
那天早上出工一上山,老万和老王两人从采伐面上拿着所有工具,来到拖拉机必经山口的一处陡山岗上,采伐一棵独立长在半山腰上有一米多粗直径的大柞树。这棵大柞树有三十多米高,树身呈弓背状向山下倾斜。对采伐这棵树,老万和老王还发生过争执;老王从心里不想采伐这棵树,一是在陡坡上,人站立不稳,干起活来不方便。二是树身有迎风背,又是柞树,在这三九寒天,特别容易打柈子。老万坚持伐;一是树径在采伐范围以内,二是此树在主道旁,营林局来人检查肯定要挨批评。最后还是老万意见占了上风,决定采伐。
为了打扫场子好站立,从打枝丫的小组中喊去了两人帮忙,我在其中。大家先用斧子和腿蹚雪,齐胸深的、下层已结成晶体颗粒状的积雪在人工的搅动下,哗哗的向山下流去。最后清理掉地上的树叶后,用斧头在冻土上砍出一个个站脚点。打好场子后,老万叫我们两人先别走,在一边等着如果有什么事好帮忙。
老万把树要倒向一面的下部,抽了两道“片”,又在左右两侧,挂了很深的“耳子”,这样一来,在树将要倒的方向几近抽空了树干的五分之二。然后,开始从上方按三角形下锯。锯刚杀进去有一尺多深,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几声清脆撕心的“咔咔”响声过后,十多米高的树干,猛的劈成了两半,巨大的树冠,担在了那段白哗哗的拌子上!大树身子颤抖着在高空拌子尖上稍一停留后,沉重的树冠扯着树身箭一般向山下冲去,树头上的干枝枯桠,全都在颤抖中挣脱树身,漫天飞舞了起来,乱纷纷的下雨一般,向大树倒的方向砸了下来。
这时的老万、老王两人和油锯,都在树干的飞速上翘和巨响声中,跌坐在树下的陡坡上,跟着大树身不由己的滑向了大树将要落下的下方雪窝中!两人绝望的在深雪中爬着,扑通着,扯着破嗓子哭嚎着,眼看着悬在头顶上方的大树,向他们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只听见老万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竭斯底里的、撕心裂肺的“亲娘——”声之后,大树“扑、扑”落地,扬起一团五六米高的雪雾,将两人严严实实遮掩的没了踪影……
这时偌大的莽莽林海雪山很寂静,总爱跟着人转的那种翠绿色的“懒大胆儿”鸟儿,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只有远山上传来啄木鸟“嗵、嗵、嗵”啄树干的浑厚声。我们打枝丫的两个人,就站在大树的上方目睹着这一切,看到这突发的事件,我们两人都目瞪口呆的不知所以,大张着嘴可什么也喊不出来,两只耳朵也是什么也听不到了,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不动进入了真空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当打枝丫的我们几个人从浑然麻木中清醒过来,大家呼喊着连滚带滑地向山下冲去。正好路过这里的集材苏联“八〇”拖拉机,老刘和小贾也跳了出来,大喊着向大树下拱去。我们五六个人在深雪中扑通着奔爬到大树下,奇迹般的发现大树没全落到沟底,树干担在狭窄的沟帮子溪流上,下方留出了一段空地,老万和老王两人,正巧跌坐在这方逃生的沟底上!粗大的柞树树干,就横担在两人的头顶上!这时的两人,脸上都挂满了说不上是融化了的雪水,还是泪水,正在呆呆的四目相望,一言不发。老曹和老刘招呼着我们几个人,赶紧上去架起大难不死的两人走走看看伤的轻重,如果伤的厉害,就赶紧向山下背或让拖拉机向下拉。我们几个人七手八脚的上去拽胳膊扯腿的向起拖,他们两人坐着不动,老万铁青着脸说;“别他妈的瞎忙活了,没事,不用拉,离死还远哪!给来两颗烟吧。”老曹和老刘赶紧给卷了两支旱烟,点着递了上去。两人狠狠的抽着烟,看着被山脚担起来还横在头顶上的大树,慢慢醒过神来。两个人从雪窝中爬起来,拍打掉身上的雪沫,摇摇晃晃象喝醉了酒一样,拉扯着向山下走去。老曹陪着小心问他们;“不穿大衣了?不拿锯了?”老万摘下头上的安全帽,使劲挥了挥甩到雪道上恶狠狠的说;“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命都快交代了,还要什么要……”剩下的人,都阴沉着脸,不说什么话,心绪不宁的干不下活儿去。中午早早住了工,扛着他们两人的油锯斧子和大衣回了工棚。
离戗子老远,看见食堂管理员老金——其实此人不姓金,姓朴(piao),朝鲜族人,在满洲国参加抗联时被日本人抓到,打掉了几颗门牙,后来安了几颗镶金的,一张口满嘴金灿灿的,形象特殊,外人送了个外号“金大牙”,又称老金,而少有人知道其姓朴了——远远的迎了上来,向老曹询问他俩遇险的情况。说老万回来向场部打电话又哭又骂,说不干了,要下山,革命多半辈子了,不能把命搭在这山上,家中还有老母亲和老婆孩子指着他养活。老金经验丰富,从两人衣饰不整的狼狈相上,猜测可能是发生了安全事故。此时的安抚很重要,他赶紧把两人拉进他的小房间,拿出两盒“迎春”香烟来塞给他俩抽。
老金的管理员小房间,是抗联桥林场冬季采伐大会战山上规格最高的,和伙房、菜窖连在一起,一般人不能随便进去。里边储存有当时特供的商品如烟、酒、糖等物品,以备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和平时急用。当老曹说明险情后,老金吩咐炊事员煎炸溜炒了六个菜肴,开了四瓶吉林产“白山”六十度,约上几个工队长一起陪着喝酒说话。酒一下肚,老万更是骂不绝口,骂上级,骂自己,向老王忏悔差一点连他的命也搭了进去。
老万是山东掖县人,抗战时参加了八路军,四五年秋天日军投降以后,所在部队渡海到了东北,他所在的那个团,一直在图们、延吉铁路沿线任守备剿匪。五十年代中期,老万从部队连长任上转业来到敦化林业局工作,因为是个大老粗,没有文化,所以一直在生产第一线上任劳任怨的工作着。林场里的许多领导,还没有他的资格老,所以他的骂,也是事出有因的。
下午在山上休息的时候,老曹和老刘的话多了起来,两人带着许多的忧伤,叙说着自己的身世,家庭的负担,坎坷不平的多半人生。多半个下午,除了小孔回家外,我们几个人坐在松软的松树挂衣上,围着火堆烤火,一直坐到天色在这莽莽林海中暗了下来……


“三九”以后,从苏联西伯利亚呼啸而来的寒流,把长白山西北方向的高山林海的温度,降到了最低点。皑皑白雪的北国,山川沟谷里所有的河流溪水都已冻透冻实,上游继续泉涌而下的山水,由于宣泄不畅,堰流水沿着河槽缝隙,漫溢到冰雪上面而层层结冰,堵塞了许多通过沟谷河道的道路。向山下运送木材的运输大动脉小火车道,也受到堰流水的威胁,场部调来一个爆破组,专门炸冰保路。就是这样,小火车也是经常“趴窝”,陷进冰水里跑不动。
一天晚上的下半夜,被尿憋醒后感觉不对劲,特别挤,起来一看,原来是小火车司机“大酒包”盖着棉大衣挤在期间大睡,戗子外边响着小火车锅炉的“吭哧”声。天亮后出去一看,原来堰流水没过木材堆积场的轨道,车辆无法运行,司机摘下车头,无须铁轨,在冰雪上开到戗子边上睡觉来了。
吃过早饭以后,在爆破工和后勤人员忙着铇冰开道的时候,“大酒包”和车尾巴子上的押车员“武大郎”拿出随车携带的双筒猎枪,找上钢丝绳技工“小酒包”,一起上山在灌木丛中打了几只野鸡、树鸡,从“站干”黄榆树上摘了一些干黄蘑,捋了几圈五味子藤子和木通之类的山珍辅料,“小酒包”又从雪里扒出两只早套下的野兔,三人用水桶和搪瓷盆在戗子里的大汽油桶炉子上炖着这些野味,又从“大金牙”老金那里抠出了几瓶烧酒,三人便吆三喝四的划拳猜令神吹玄聊了起来。
“大酒包”身高近两米,体重二百多斤,又粗又棒,一个十多米长、几十吨重的小火车头,在他一上一下之间直打摇晃。他个大酒量也大,三、四斤七十度的高粱二锅头,撂不倒他,因而混了个“大酒包”的雅号。
“武大郎”身高不过一米半,长得短、粗、胖。一颗粗糙的大脑袋,滑稽的栽在短小的身材上。大郎一脸疤疤瘌瘌的肉疙瘩,一对宽宽扁扁的酒糟鼻子,两片大嘴唇有赵本山的两个厚,说起话来一顿一顿地,像打机关枪换梭子一样。他一开口说话,熟人就和他开玩笑说又打“机关枪”了。此君虽然其貌不扬,却很健谈,据林场工人们说,他常年在大森林里拉木材,独自一个人守在车尾巴子上,没人和他唠嗑,就是见了老母猪,憋的也能唠上半天。大郎特别是在喝上酒,满脸通红的时候,更是如果不说话,就有熬不过去的滋味。每逢此时,大小酒包就宽容的让他先说,不管说好说歹,两人都应声虫般的不住点头,不管大郎说过了千遍万遍的老掉牙故事,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不时从大啃大嚼中倒出嘴来,颠三倒四的补充上几句。这时的大郎,就感觉到天底下只有他最有本事了,三人相好,盖缘于此,用识字人的说法,就是“臭味相投”了吧!每当大郎滔滔不绝打开机关枪的时候,总爱拉上几个素不相识的听众,以显示他的能耐。我们这些从农村人民公社去的被“领导阶级”,都是他显示本事能耐的青睐对象,特别是我们几个年纪小的“小家伙儿”——
大郎一生酷爱打猎,在他的枪口下丧生的野兽,无法计算。他最引以自豪,也是他终生难忘的一次狩猎,是和一只八百多斤的大黑瞎子的生死相博,此事发生在六五年的冬天——“那是小火车刚通进大岔河不久,初冬积雪不足一米深的时候,我在离琵河站六里多路的南冈子上,发现了一只没有“蹲仓”(黑熊积攒了一秋天的营养,冬天膘满脂肥,以此为本钱找个树洞,“蹲仓”冬眠过冬。也有特殊不冬眠的,冬天出来活动。)的黑瞎子脚印,从脚溜子上看,足有七八百斤重,挂拉在空心柳上的腹毛,证明是只公的。那时我那支“老毛子”(苏联)造的双筒猎枪特准、特好使,打灰鼠、野鸡、兔子那是嘎巴溜丢脆,百发百中,打尥蹶子的狍子也不在话下,多次单独打过野猪,从没碰到过野兽反扑的情况。对黑瞎子,也多次多人收拾过,那都是讲究打法,单朝他的头上嘴里开枪,几枪打中要害,就把他撂倒了。”
“那一天是个星期二,我歇班,一大清早吃完饭我就扛着枪围村子遛了一圈。那时的车站小村通共不到三十户人家,里里拉拉的贴着山根,在小火车道旁摆出有一里多长。遛到村口一看还行,身后跟上了大小二十多条狗,几乎把每家的狗都划拉上了(从前长白山深处村庄人家养的狗,看到有人扛枪就跟着走,不管认识与否,它们知道扛枪人是去打猎,通常打到猎物后会分给它们些肠肚下货吃。),我一看还行,不用找猎伴帮忙了,有这大小二十多条狗给撑着胆,我各个(自己)足够对付它的了。星期二人们都上班,没有来和我争狗的,闹哄哄的一大群,好不热闹!我回家背上十多个头天晚上煳好的大饼子,有二十多斤,到时候给狗吃饱了有劲,好帮着收拾大家伙。连枪带子弹加上大饼子,将近六十斤,一路上压的我满身是汗,费尽巴拉的进了这条长满柞树、楸子和水曲柳的大南岗深山沟。”
“九点多快十点了吧,进到沟里有八里多路远的时候,前边一里多路远打头阵的狗发出了看到大猎物的‘嗷嗷’叫声,从狗叫的密集声上,我知道可能就是那个大家伙。不一会儿,跑回来三条狗‘汪汪’着向我报信看到了猎物,我急忙呛火的向前赶,别叫它跑了。又向前走了有半里地,山沟子分了岔,中间多出了一道全是长着柞树的岗鼻子。小山岗挺陡,半山腰上一棵被雷击倒的大柞树横卧在那里,劈成碎条的柞树茬子白花花的耸立着。一只灰黑色的大黑瞎子有多半人高,正在树茬子上满不在乎的蹭痒痒,对周围响成一片的狗叫声,置若罔闻。我连呼哧带喘的停下来一看,嗬!这么大的个,心里还真是发森,怕收拾不了它。回去叫人吧,一是怕它跑了,二是怕人笑话,既然已经来了,打上了照面,一咬牙,干!今天豁出去了!”
“我先把急出来的尿放了,然后掏出所有的大饼子加上我吃的腌干肉,掰成块扔到雪地上,打了一声呼哨,狗都急忙呛火的跑过来开饭,吃饱了好开战。二十多斤大饼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狼吞虎咽的进了狗肚子里,我举枪向树上打了两子儿,检查它的准确性。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我搂着重新装上铅弹的猎枪进到了山岗下,距离大黑瞎子有三十多米的地方开始瞄准。”
“当我一声呼哨,围在黑瞎子周围的狗群迅速向四外散去,趴下躲避子弹的时候,我的第一声枪响了,黑家伙愣怔了一下,又照样蹭开了痒,但在左耳的后边,流出了鲜红的血,顺着毛向下嘀嗒。我朝着它的头部,又开了第二枪,它一个趔趄跌倒了,滑到一堆青楷子灌丛上挡住了。它爬起来后向四外稍一环视,紧接着便凶猛的朝着我的方向扑了过来!两枪没有击中要害,枪膛里已经没有子弹了。如果在装子弹之前它冲过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对付这些大猎物,一般都是两三个猎手协同围猎,这支枪的子弹打上了,那个猎手的枪接着打,互相替换着装弹,一气将猎物制伏,不让它有喘息反扑的机会。我的脑子当时一片空白,手哆嗦的怎么也装不上子弹了,眼看着黑瞎子已经窜到离我不足二十米的地方。在这紧急关头,十多只凶猛高大、身经百战的老猎狗勇猛的冲了上去,阻挡着它朝我扑来。十五、六只怯阵的家狗、母狗、半大狗,围在它周围远一点的地方声竭力嘶的吼叫着。还有两三只初上阵、没见过大世面的半大狗崽子,吓得夹着尾巴,哼哼唧唧拉拉着尿,直往我裤裆下拱,我火的一脚一个,踢出老远。在踢狗的动作中脑子反过了乏来,奶奶的!还有不如我的,还得看我老子的!我把子弹带塞进上下牙抖擞的‘嘚嘚’直响的嘴里,把猎枪摐在雪地上,这样避免了双手颤抖影响装子弹的准确性。当我一腿跪地,终于装上子弹起身又要射击的时候,大家伙已经在满山回荡着凄厉的狗叫声中,扑到离我只有十多米远的距离了!这时它的周围密密麻麻围满了狗,使我无从下手开枪,怕打伤了它们,我憋足了劲,又打了一个口哨,让狗闪开好开枪。”
“那打头阵的十多只大猎狗那真叫勇敢,听到我的长哨不但没有撤下来,反而一拥而上,拱着黑家伙的肚皮,抵的它站立起来,两只前爪悬空无法行走,只能就地张着个大嘴狂吼。我趁此机会‘啪啪’两枪,都准确的从它的大嘴中把子弹射进了脑髓里,这两米多高的庞然大物,一头栽进了雪窝中。随着数声狗的惨叫声,几只来不及撤出的猎狗,被它重重的压在了下面。我大汗淋漓的又一次快速装上子弹,在狗群的簇拥下奔上前去,近距离的向它的头部又补了两枪。看到它毫无反应后,我把枪又装上子弹,斜背着上去赶紧向外扒拉压在它身下的猎狗,有两只压成重伤,不能动了,不断哀叫着。我赶紧拿出刀子给黑熊开膛,先取出熊胆放到背包里,然后掏出肠肚五脏切成碎块扔给这些立下汗马功劳的猎狗们分享……”
“当大家伙儿用马爬犁把这个大家伙拉回屯子煮熟的时候,全村的大人孩子和各家的狗都进行了一次集体大会餐。光喂狗的大饼子,就煳了两大锅口,用熊肉汤泡上,盛在大木盆里,放到院子里管够吃。几只受伤的狗用爬犁拉回来后放在屋里,和人一块吃黑熊肉。那四百多斤熊肉,一斤没卖,全都吃掉了,这顿人狗大会餐,一直闹哄哄的吃到下半夜……”


不管武大郎讲的亲身历险记其真实性如何,我们住的戗子周围每当繁星闪烁之后,可是一处危机四伏的险恶之处。许多次晚上,看到有手电式的亮光在周围山林间晃动,有时固定在某一处很久时间不动。第二天,便会看到在拖拉机集材道上或是储木场的雪地上,有带蹼的大爪子野兽留下的印痕。就连窄小的绞盘机房,也有两三次被这些好奇的动物观光者光顾过。在这些大动物长时间蹲过的地方,大爪子的热量将雪融化成冰,在爪的中心,留有非常清晰鲜亮的血踪。据老工人说;这是老虎留下的脚印,老虎的爪子十有九漏,此话不假。在我们枝丫组休息时烧过的火堆旁,也多次留下过虎踪,从大大小小的爪印,看出少则一、二只,多则三、四只。天一亮,它们就远远的离开了这里,很少和人类接触。它们可能深知;站立行走的人类,和冒着黑烟臭气的拖拉机、小火车,是它们称王浩瀚林海的最危险的敌人,它们赖以生存的领地,正在被人类一步步的蚕食……
出于好奇,我多次从冰上或灌木丛上摘下被挂掉的虎毛,攒了一小撮闲着把玩,当时也没当回事,玩过新鲜以后就丢掉了。
大雪积到一米半深以后,许多大山的岗梁上踏出了一条条的野兽走道,以狍子和野猪、野兔蹄印居多。许多经验丰富的老林业工人都是下套子的高手,纷纷趁此黄金季节下套子捕捉猎物。他们用废弃的钢丝绳过火烧软,做成小圈套放到狭窄的兽道上。为了防备套住野兽后被猎物拖走,都把套子栓到小树棵子上。下好套子后要退着撤出,并把脚印用树枝扫平抹掉,条件方便的再砍上一些冬青放到圈套左右,吸引狍、兔之类上钩。
东北原始森林里的冬青和关里绿化的冬青树完全是两回事。那是一种寄生在杨、椴、桦、榆等阔叶树上生长的附生狍子植物,夏天时茎叶萎靡不振,处于夏眠状态,颜色泛黄干瘪。立冬以后当万物肃杀时,它就进入了生长旺盛期,这时它的颜色呈深绿色或草绿色,非常娇嫩鲜艳,一团团的圆球形状,吊挂附生在莽莽林海的高大阔叶乔木树枝上,非常醒目。更神奇的是“冬至”以后,它那软囊状的枝叶间挤满了鲜红、粉红、金黄、暗红等颜色的豌豆粒大小的鲜艳球果,个个晶莹剔透,非常招人喜欢。冬青是种中药材,可治冻伤,那时供销社收购,八分钱一斤,一斤可以买一张邮票。冬天小学放寒假时,我经常和邻居家的孩子们一起拉上小爬犁上小十队的岗东原始森林里去采集。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人也早已回到即墨老家,但一回想起少年时期那种在北国寒冬中傲视一切的浪漫生活,那波澜起伏浩大无边的原始森林,那闪光耀眼的皑皑白雪,那瓦兰瓦兰没有一点灰尘的纯净长空,在这苍穹大山下的某处,在那高大挺拔的树木下,我们几个恍若蚂蚁大点的孩子,在这片古老原始的山川上游走,谷鸣回应中,充满了我们稚气无序的瞎呼乱叫。在广袤的林海里我们一声大喊,就能天地回应,余音被大山传得很远很远,对此,我们充满了骄傲。
记得多数的时候,几条家狗跑前跑后的跟着我们这些无忧无虑的小主人,任凭着小主人的乱吼乱叫。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挖出埋在雪里的冻得梆梆硬的包米大煎饼来,当然忘不了分一份给狗吃。剩下的一半,我们就着大颗的雪粒,吃的不亦乐乎。每到这时,每人的绑腿就乱了套,棉鞋和棉裤全脱了节,鞋口处灌满了雪,脚脖子被融化了的雪水浸的通红。大家一边吃着煎饼,一边从鞋窠里往外抠粘结在乌拉草上的冰疙瘩……我每忆至此,就止不住的潸然泪下,那情、那景、那人、那物,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些最寒冷的日子,也是人们收获最多的季节,不说冬青正是结子旺长的时候,人们争相采摘,就是钢丝工“小酒包”,他下的套子最多,收获也最大,他经常从山上拖下只狍子或者几只野兔、野鸡什么的回来,大酒包隔天一次的小火车,上来运木材就给他捎回家,卖了钱他们就抠门子弄上几斤烧酒,上山来三人猛撮神吹上一阵子。
三人当中,属武大郎最滑稽,特别喜欢逗乐子。每当吃饱喝得以后,就把油滋麻花的大狗皮帽子的小耳朵窝进帽兜里去,忽闪着两只小耳朵扭扭歪歪的晃荡着,嘴里不成腔调的哼着;“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一辈子无儿呀有了个小金莲……”据老工人说,武大郎的媳妇小他十多岁,挺漂亮,从农村来的,图的就是他那工人阶级的牌子,进门后也干着潘金莲的营生,不过没有武二郎来管,大郎又从不干涉,所以没有下毒之忧。更何况那些小年轻光棍汉的林业工人们每去,必有酒肉钱物带上孝敬大郎两人,并且一应家务活也捎带着都给包了,大郎何乐而不为?他图的也就是这口,所以他的乐乐呵呵,老工人们也都看的麻木了。
每次小火车拖着上千立方米的原材向山下缓缓驶去,司机大酒包拉响一声长笛的时候,武大郎就在火柴盒似的守车后面把红、黄、绿三色旗用双手高高擎起,向后拼命的摇晃着,向这里的山川森林再见,不管有没有人注意他,历来都是这样。如果有人用羡慕的眼光注视着他的神圣工作的时候,他更是得意忘形,露两手给人看;他在车下挥旗让车开动后,故意磨磨蹭蹭的不上车,当车开出一段距离后,他才左扭右晃的追上去,先把小旗扔上车,然后扯着早已栓好的几个钢丝绳扣环,有惊无险的摇摇晃晃爬上车去。看到逗的好奇的人们捧腹大笑,他就得意极了……
六九年长白山的冬天,在我印象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终生难忘的冬天,不管那些朴素、真挚、善良、对生活充满热情的人们,还有那些心灵丑恶,专门整治人的运动油子,现在还在世的,你们还记得那个寒冷的冬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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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李知生丨六九年的冬天》 发布于2023-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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