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开明丨37年前的一场中美足球友谊赛

较之国内任何城市，不得不说，青岛与海军有着最为密切的不解之缘。这是由历史形成的。作为青岛人，人们大都知道2009年、2019年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节及规模宏大的海上阅兵都在青岛举行。国内唯一全面反映中国海军发展进程的军事博物馆，就以恢弘的气势坐落于青岛莱阳路8号院内。而了解青岛这座城市与海军复杂情结的人并不多。且不说早年东北军将领沈鸿烈将渤海舰队总部移师青岛的陈年旧事，单说中美建交7年后的1986年，两国关系处于上升期的友好往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对青岛的访问，以及访问期间，该舰队足球队与海军北海舰队代表队（4808厂队）的友谊赛事。
美国人尊奉“赢不了的敌人就是朋友”的信条。曾经在朝鲜战场上杀得昏天黑地的两国军队，历经岁月沉淀，在这一年有了友好的交往——美国指派太平洋舰队司令莱昂斯上将率领三艘军舰，于当年11月5日至12日对青岛进行礼节性访问，构成了1986年度全球性重大新闻。其间举行的两国两军的友谊足球赛，更是抓人眼球。
当时，居民家中有彩色电视机的并不多，青岛全市只有一家报纸，国内媒体对美舰访华也仅做了简略报道，可国际舆论普遍认为：这是美国军舰撤离中国大陆37年后，首次访问中华人民共和国，也是人民海军首次接待美国海军来访。回首过往，美国太平洋舰队第七舰队于1949年5月自青岛胶州湾撤离后，两国军队再也没有过近距离的接触。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美国总统吉米·卡特会见国务院副总理邓小平时特别提道，1945年日本投降后，他作为一名年轻的海军军官曾随舰驻扎在中国青岛。时间延续到1986年，美国海军需要在中国漫长的海岸线寻找一个表示友好的窗口，他们选中的依然是青岛。
抵青后，美方除去参观企业，游览市容，特意提出要去山东海洋学院看看，原来他们还惦念着1945年第七舰队以青岛为基地时，为解决人多房少的困难，在该校（当时是山东大学）搭建的那一片片供用餐健身用的简易拱形铁皮房子。当他们远远见到，锈迹斑驳的简易房历经四十多年风雨居然还在，像是中国人见到了古迹神坛，大呼小叫地跑过去前瞻后望，摄影留念。中国人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对这些破房子如此感兴趣？是一种二战情结仍旧在发挥作用吗？不得而知。
参观之余，美方希望安排与中方举行足球、篮球友谊比赛。4808厂既是北海舰队下属的军工厂，又是青岛市足球冠军队所在企业，并多次代表海军或北海舰队外出比赛，与美国海军的足球队对阵，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外事无小事。为了打好这场比赛，北海舰队领导机关和青岛市有关部门非常重视，事先安排全队进驻属于部队管理的馆陶路13号封闭训练，同时学习与外国人打交道的注意事项。去青岛人民会堂与美军联欢前夕，外事人员嘱咐，他们不一定很懂礼貌，最好少跟他们具体接触。当时中国人对美国水兵，大都停留在醉醺醺地驾着吉普车到处乱闯，压死中国洋车夫扬长而去的形象上面。而事实正好相反：美军官兵在卫生间见到人多，都是做手势让中国人先方便；手里拿着空可乐瓶子不知往哪儿放，满脸焦急的样子，经过别人指引，才放心地投入垃圾桶，并笑容满面地连声致谢。
11月8日下午，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没停，不过并不妨碍比赛。队员们穿上了正值热门的青岛针织三厂赶制的“蓝天”牌高级运动装，精神更加抖擞。赛前，北海舰队首长接见厂队（北海舰队队）全体成员。司令员以军事领导的身份讲道，既然是比赛，就一定要赢，不能输，能多进几个球更好。政治委员笑着说，你们是代表海军出战，虽然是友谊赛，也要打出我们的士气。不过他们是客人，如果看着输多了，放他几个也无妨。说得队员们全笑了：两位首长讲得都有道理。
刚进到第一体育场，便听到美军军乐队近乎专业性的演奏乐曲声，那个指挥神气得很，曲子好像是《美丽的亚美利加》《扬基小调》《苏珊娜》之类，大多格调轻松愉悦，制造出欢快友好的气氛。从“里夫斯”号导弹巡洋舰、“奥尔登多夫”号驱逐舰和“伦兹”号导弹护卫舰上来看球的二三百名水兵，同时也是啦啦队，不时发出呐喊喝彩声，在万余名拘谨的中国军人和市民的包围中，他们这一小群人反而形成极大的气场，展现出一种大国气概和美国人豪放不羁的性格特点。
美国人喜欢美式橄榄球和篮球、棒球，对英式足球不太热衷，平时练得也少。一开球，太平洋舰队海鹰足球队倚仗人高马大的优势，摆开进攻的架势，呼啦啦往前冲，厂队不太摸底细，急忙阻截。大多数厂队队员是第一次与金发碧眼的老外交手，不过，从他们脚下轻松断掉几个球之后，便心中有了底：原来就这程咬金的三板斧。接着，运用简单的踢墙式二过一，或者直接单兵过人，交叉换位，长短传配合，几下子就进入禁区。前锋王德章打进第一个球，此后便进入厂队的节奏，皮球接二连三地滚进对方大门。海鹰队员经常被进攻者的假动作晃倒在地，我方队员便跑过来友好地将其扶起，弄得他们灰头土脸的很不好意思。美国人丢球后夸张的遗憾动作，相互埋怨用英语大喊大叫的狼狈相，惹得一直活泼不足的观众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整个球场无论是谁，大家都在享受着足球跨越国界带来的快乐。中场休息时，主席台上观战的一位青岛的副市长悄然来到更衣室，先夸队员踢得像一支专业队，继而话锋一转：他们明显属于业余水平，下半场咱们是不是别攻得那么急。队员们心领神会，教练林维玉频频点头。正聊着，美国水兵主动端着盘子送牛奶可乐咖啡来了，外事人员一开始不让他们进，经过翻译解释，才得以进来。过一会，他们看看饮料喝得差不多了，又急急送来几大盘，换来队员们一片连声感谢。下半场，林维玉换上一些替补队员，让大家都上上场，借此难得机会积累一点跟外国球队较量的感性经验。
终场哨响，比赛结束。谁知大败亏输的一方并没有懊恼沮丧，反而纷纷跑过来要求交换球衣——巴顿说过：“美国青年崇拜短跑冠军、一流棒球手、拳击家，他们喜欢比自己强的人。”多数厂队队员没经过这个场面，一时竟不知所措。队里几个原山东队的球员曾多次出国比赛，过来告知大家：只要他们主动提出交换，你就换，不会出什么问题。
比赛战况第二天见报，《青岛日报》记者写道：“本报讯昨天（8日）上午，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莱昂斯上将和夫人从青岛乘机去北京、西安参观游览。我国北海舰队司令员马辛春及夫人到宾馆送行。”又讯：“昨天下午，我国海军北海舰队足球队与美舰海鹰足球队在第一体育场冒着细雨进行了友谊比赛。双方队员踢得激烈而又充满友谊，看台上广大观众和部分美舰官兵情绪高昂。最后，北海舰队队以15:2取胜。”（《青岛日报》1986.11.9第1版）
太平洋舰队在青岛进行礼节性访问期间，中国海军司令员刘华清自北京专程飞来青岛，在宾馆宴请莱昂斯上将及夫人一行。海鹰足球队对北海舰队足球队发出回访邀请，不过此事未能成行。
从1986年11月到2023年11月，又一个37年过去。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今天看来，当年的4808厂足球队，为增进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人文交流，作出了些微贡献。

2023.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