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鲁特·珊丹丨蒙古印象(组诗) - 世说文丛

额鲁特·珊丹丨蒙古印象(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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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骏马

——我试图在漂泊与怀念之间,把自己站成一匹静止不动的骏马,或者是一片青碧如毡的草原,在伫立中寻找饱满的思绪。
                                              
1

视线里,有流焰般疾走的骏马。
我无力勒紧你的嚼环,就这样,在漂泊与怀念之间,我选择流浪,与一匹双翼骐骝伫守荒原。
 
2

一切,都与停滞的指针有关。
我前行的道路,群马长嘶,荆棘密布。
 

3
站在草滩上,把自己简洁成深秋的牧草。
骏马垂首,啊,情侣。
我从一匹马的星眸中,洞悉无边的荒凉。我是一簇矮小的牧草,而你却犹如夺目的彩霞,灼穿整个草原。
 
4

骏马,蒙古人的脚足。
游牧民族的至高神明。
我终生追随你的蹄迹,仿佛回到我的前生。我渴望成为你的鬃毛,风一吹,就成为你脊背上的欢喜。
 
5

众神之手,将你托起。
在龙诞香弥散的地方,迎着太阳奔走的人,仍然记得群马辗过草原的景象。
 
6

你在古老的时光中,安歇熟睡。你咀嚼着花草,而我却从你的星眸中,啜饮着秋天的味道……
 
 
第2章  火焰
 
1

这是神的草原。
牧羊人的草原。
是套马杆追赶蒙古长调奔走的草原。
 
2

我渴望际遇一场火焰。
渴望远方的一束光亮,映燃我略显单纯的双瞳。我渴望,喷薄的火焰,自命运深处霎然而起。
给我神往。
给我无畏。
让我飞升,让我在你的眼睛里,尽情燃烧。
 
3

火焰,寒冷者的暖裘,牧马人的导向之星。
一团无法抗拒的火呵!我渴望在火焰的颠峰之上,找到一种痛。
让我绝望。
让我沉陷。
让我抹去你印在天幕上的影姿,让我无视自己渺小的生命,让我擦掉你遗留在我生命里的每串蹄迹,忘掉爱。——可是我不能!
 
4

这是游牧民族的双足。
没有人阻止我的目光。
你的双足,与我的双足不断重复,从青碧走向广袤的荒漠,从河流涌向群山。
 
5

我们久驻。
同一的善。
同一的美。
我们在自己的双足里,收割醪醇。我们视水草乳汁、白旄大纛为神物,终生流着心口如一的泪。
 
6

沉湎于我睡梦中的王,我的世界因你而颠覆,也因你而获得安祥宁静。你与生俱来的高贵,是我至爱中的唯一。你是至尊的王者,仰望你,是我唯一的方式。
 
 
第3章  月光
 
1

多美的月!
那枚圆月,可否就是孟夏十六的那轮满月。
那一天,我们的圣主,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弹拨着最初的火不思,与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臣子同喜同乐。
 
2

歌之不足,舞之。
舞之不足,蹈之。
马背男儿的弓马鹰姿,使肯特山松林起舞,让斡难河翻滚浪花。
 
3

这是游牧民族的颠峰时刻,蒙古汗国统一的开始。这景色,被我珍藏在右衽的皮袍里,永不褪色。
为此,我奉献所有。
奉献血液。
奉献毛发。
奉献骨骼,奉献良知。乃至一生的颂词与长调。
 
4

震动群峰的,不是白鼻梁骆驼的铜铃声。使我血液迅速燃烧的,是两匹骏马风火轮一般转动的四蹄。
是祈祷中的命运之马,是信仰的青旗,是驮在马背上的日月火!
 
5

你搅动着大地的心脏。你隆起的骨架,是世界的中央。
你是圣峰。
是圣山上的一团火焰,是漠北草原上最怵目、最惊心的一道风景,拓展成无极。
 
6

月亮,女子们的妩媚。
那一轮银白色的满月,多像圣主成吉思汗拉开的一张紫檀弯弓。
你还记得那个黄昏吗?你说,一定要带我奔向那里,在族源之地拓下我们的靴印。在指环相赠的那一瞬间,你要仰首苍天,用弯弓发射爱的誓言。
 
7

我们还原最初的梦想。
让肉体重新回归肉体。
我们回归古老的仪式。
让灵魂重新皈依灵魂。我们栖息于毡帐,重新找回生疏的母语。
我们安详。
我们回到干净的母腹,在洁白的毡房里点起炊烟,双眸被月光擦洗,犹如婴童般明净晴朗。
 
8

沉缅于我睡梦中的王!
你给我的爱,被我视为神圣的责任。
每当我抚摸着胸椎,以恭顺的姿态,匍匐在圣主的面前,就有一种力量洗净我心坎上的烟尘,让我回归最初的清澈,最初的单纯。
 
9

我们在自己的血液里,
重新嗅到牛羊的气息。
我们从右衽的皮袍里,
找到自己热爱的生活。
我们贴近洁白的毡帐,接近本能,接近愿望。我们随时都可以将自己的灵魂,带在自己的身边。
 
10

宗教,总是寻找铜器一般的灵验之地,埋下自己的种子。
桑烟已经袅袅升起。
我在经筒的唤唤中,满怀圣水,贴近荡漾的祷词。而我所有的祈愿,就是奔向你,在孟夏十六的那一天,穿上幸福的盛装。
 
 
第4章  等待
 
1

让我恪守一种等待,坚信一种爱。
如丰腴的牧草,坚信大地的给予。
你赐予我勇气。
你使我的名字布满古老的檀香之气。我是哪一年的女儿呵,裹着谁家的毡裘降临人世,眼里竟噙满朝圣者的热泪。
 
2

你俊朗的脸庞,犹如盛夏的蒙古菊,在青碧的草滩上忽隐忽现,如此生动。
犹如天启。
仿佛神谕。
我在自己的梦里,寻找自己的快乐。
在自己的奶瓮里,酿造自己的奶酒。在自己的陶器里,品尝自己的生活。我渴饮着我的民族,由此活得更像一个女人。
 
3

你不断地拓展着我的梦。
你使我的心灵永不枯竭。
你让我端坐在翠毡之上,奉献性情里的乳,额纹间的眷念。
你让我手扣心窝,奉献骨髓里的温柔,宽厚与善良,如同草原养育牲灵,牛羊又以乳汁馈赠牧人。
 
4

你是无畏的勇士,勇敢的鹰隼。
你金子般的模样,被我珍藏在倾心的瞳仁里。你在碧野间狂奔,足下的银镫闪闪发光。
你骤然勒紧嚼环。
你与座骑昂首嵌入蓝天的模样,就是我挚爱中的完整。
 
5

眷恋,遗憾,交织着永生。
像许许多多个不眠的夜晚,我盘膝坐在毡帐内,守着牛粪燃点的火炉,在素洁的羊皮纸上,不断地涂描着我对你的爱。
这脆薄的羊皮,载着沉甸甸的思绪,仿若饱满温厚的肺叶,吸纳着我的忧伤,清理着我失去秩序的生活。
 
6

夜色多美。
在丰足的十月,我构画着天堂。
星辰眨着眼睛。我的蒙古勇士,打马穿帐而过,带走我的一串祝福。
 
7

查干淖尔,圣洁之湖,揉搓出我的至刚至柔,洗炼着我易燃易善的秉性。在人间清澈的溪水边,我用自身的纯洁,喂养着忠贞饱满的爱。
穿透我血管的乳,酿成醒脑的醍醐。
你灌顶于我的同时也使我懂得敬畏。
你用清洁的马奶酒涤去尘世的肮脏,我双手合握的,都是你赐予我的爱。
 
8

我的骑士,在隐隐发光的地方,在青黛色的远方。在草色金黄的季节,我情愿相信神圣的等待,用开始的意志,永恒的暮色……
 
 
 
第5章  黄昏
 
1

这是十月。
是金秋打籽的十月,是黄昏把情歌藏进寒霜的时辰,是需要借助秋风表达某种意蕴的季节。
太阳,藏起血气方刚的脸庞。
沉缅于我睡梦中的王,那是你离别的眼神吗。法号在寺院上空回旋,你带走了我的心,却留下你的一串蹄声。
 
2

是哪座毡房,赐予我驼羔恋乳的情节。
是谁用温柔的奶水,将我喂壮。
是谁的仁慈之手,将我放置在一首长长的蒙古曲调里,波动出起伏的情歌。
 
3

毡房里,有母亲终年晃动的身影,有我闻不够的奶香。
河水中,倒映着牛羊。
我能看见我想看见的。我的骑士,总在月亮爬上山梁的时刻,牵着他的白马来到我的身边。
 
4

我熟悉的一切气息,都是前世赐予我的恩泽。
我的前世,一定是和毡帐、羊群纠结在一起。
那个浑身沾满羊水味道的婴童,一定是降临在一张寓意着吉祥的红色马皮之上。我迎着太阳爬出毡帐,第一眼看到的,必将是具有威灵之气的战神。
 
5

我追寻着自己的生活。
我的一生都不会迷路。
在等待的时辰里,我仍在履行着最初的诺言,甚至无法张开紧密的牙齿,对着挚爱的蒙古草原,毅然决然地说一声不。
 
6

我不可以忘记,那看似遥远的蒙古高原,就游荡在马背民族盈满热泪的眼帘下。
在彩虹般的色楞格河畔。
在起伏的阿尔金山南麓。
在牛脊似的萨阿里平川。
在圣主的出生地——胸乳形的迭里温,还有太多太多的等待。在岩羊走动的肯特山下,在可汗遗落银柄马鞭的伊金霍洛,仍然埋藏着一个沉思不醒的梦。
 
7

十月,分娩着我的疼痛。
我的手找不到御寒之处。
苦命的浩尼特草(羊草),永远比不上杏花的香甜。这一路,我该怎么找回茂盛的蒙古。
 
8

千金散尽。
黄昏走远。
唱一首歌,如果你听到我的呼唤,嗅到我冷凉的呼吸。如果你的马蹄已经找到蒙古的根源,触摸到马背民族的真相,请告诉我。
 
9

我一直等着你,在查干淖尔还是一滴小水珠的时候。
思念的酒盏,凝成日月的捻珠。
为了迎接你的来临,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恒心,即使冬雪覆盖我的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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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额鲁特·珊丹丨蒙古印象(组诗)》 发布于202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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