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于记忆与希望”(博尔赫斯)
能因此免于痛苦与悲伤吗?
如果不能,
宁愿保留一些记忆
活在记忆里
比活在一无所信的绝望里好过一点点
是的,不是某一位死者,而是死亡
死亡将我们隔开
我要这隔开的遥不可及的距离
从我消泯
死者并非一无所在
而是无所不在
每一个生者都毕生携带着死亡
终将成为死者
有生者所在之处
必有死者同在
恐龙死去多久了?
并且没有一支一脉哪怕一位
延至今时
而我们凭什么唤醒或若幻想了
有关它们的记忆与存在?
是的,如你所言
“我行将死去,难耐不朽的折磨。”(阿赫玛托娃)
死亡,是我唯一不会爽约的一场约会
无论时间地点如何修订与保密
我对这场约会都从未丧失兴趣与信心
我随身携带众多亡灵 活了这么久
虽历经千难万苦
也终究与万千事物达成和解
我安抚了你们
你们也安慰了我
是的,死亡不能将我们隔开
如果能,我就不会
每日里都在念诵一些死者的名字
和有关祂们的有形无形的众多信息
祂们也不会
时常在我最深邃的睡眠里
来找我
每一位在梦里到访的亡灵
都向我示现了天使的容颜
平息了混乱意念中的种种不安
或许因此
我的夜晚得以日渐安稳
不再有噩梦来袭
我的晨光得以日渐宁馨
窗前时常会有清明的微风
和清丽的鸟鸣
以及清清朗朗的心情
(2019.3.6)
灵魂的翅膀,栖落有声
身体与灵魂可以同时栖息的地方
会散发持久而柔和的照耀之光
里尔克的杜依诺 老庞德的比萨
梵高的阿尔 高更的塔希提
黑塞的提契诺 荣格的波林根
…… ……
瓦尔登湖如今有再多的游人
从精神层面
它也更多地属于亨利·梭罗
“杜依诺哀歌”里没有杜依诺
作者甚至仅仅是这座
闲置已久的古堡里的借住者
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这里捕获
那“神境的吹拂,一阵风”
大自然对人身心灵的接纳与安慰
哪里都是一样的
然而,你不能只是一个匆匆过客
灵魂的翅膀,栖落有声
只有自己能听到
如当那样的时刻到来
你自会获得
如子遇母般的喜悦与安宁
就像“神境的吹拂,一阵风”
(2019.3.9)
唶我!
罢了
不思那金戈铁马英雄醉
不念那勾栏瓦舍离人泪
只记那千年望帝托春心
杜鹃泣血声声唤子归
罢了
经典有什么用,荒诞之门已然打开
每一部经典都活成了盛大节日里被背叛的遗嘱
谁会怜惜一只四声杜鹃小小的一滴血
谁会顾念一只蓝背喜鹊战战兢兢的敲窗声
祂原本是来救你,你却用钢珠弹弓伤祂性命
唶我!“唶我”之叹乃是何时何人记取流传到如今
罢了罢了,掩卷开门离桌案
攥一把飘花飞絮,灯芯草绳捻又断
灯笼草,杜梨树,朝霞如旧,唯名号腐败
(2019.3.13)
不必回复
怕扰人清净
怕言不由衷
怕谬托知音
因此不与相熟识的作者絮叨
更愿意静悄悄和自己说话
做一个一辈子都在给自己写信的人
写着,读着,不需要邮寄
和自己争高论低,修订自己
给自己讲故事,哄自己入睡
更愿意和时空远隔的作者说话
仅仅以一个读者之名
某年某月你写了
某年某月我读了
目有所触,心有所动
见字如面,哪怕遥隔百年千年
你的留字激发了我提笔回信的欲望
离题万里又何妨,知道你不会介意
没有地址的信,写了就了了
无需寄达,不必回复
更愿意和言语不通的异类说话
鸟儿和花儿,猫儿和草儿
松鼠和树洞,狗儿和石头
时常忘记提笔与铺纸
说了什么似乎也无关紧要
没有道德评判
没有是非论断
不谈哲学与诗学
不谈社会与人生
就像年轻母亲
和襁褓中婴儿的对谈一样
甚至只是一些简单的音节和音阶
彼此不必懂得每一句话是在说什么
心领神会情意相通就好
如若兴致所至
想要提笔给你们写信
我亦无需寄达
你亦不必回复
(2019.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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