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麦田。
扔下书包,一群小马驹,飞也似的奔入茫茫绿海,一边扶住麦穗、一边用手揪断秸秆,甚至用牙齿刈断,一枝接着一枝、一根接着一根……仿佛一群疯狂作案的盗匪。不多时,每人攥着一大束麦穗逃离绿海,又奔向砖瓦窑……
烧麦子——对于生长于小麦产区的农家子弟来说,并不陌生。小麦就要成熟时,准确地说,刚灌完浆,颗粒饱满,水分适中,全身挂绿之时,烧麦的时节便到了。
烧麦简单易学,无需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之家什,只需一根火柴、一点柴草,便可使饱含麦芽糖的香味迅速弥漫开来。
庆幸的是,我们的条件得天独厚,甚至连根火柴都不需要——因为麦地附近有几座烧制砖瓦的窑。趁窑工不注意,抱着麦穗,偷偷摸摸、蹑手蹑脚地来到窑顶,轻轻挪开被砖头堵住的火眼,开始炙烤了起来。
放上麦穗的一瞬间,麦芒不依不饶地吸纳着热量,一把火炬立刻诞生,随后又很快消失,真的是“烟花易冷”。但稍不留意,火苗就会舔食到刘海或眉毛(我的眉毛被舔过)。两三分钟后,火熄了,墨绿色的麦穗彻底变成黑色,唯有秸秆顽强地支撑着绿色。
六月,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砖瓦窑正值工作高峰期,北方炼丹炉一般。然而,孩童时代似乎麻木地感知不到温度,依旧饶有兴趣地炙烤着,感受着……完了后,找一块干净地方,把“黑豆”一粒粒搓下、剥下。然后长大嘴巴,抬高下巴,像吃炒面那样,一把把将黑豆填进去,饕餮起来……一顿“美餐”之后,唇与手被黑色污染地得惨不忍睹。调皮点的伙伴,还会将“熊掌”猛地抹到别人脸上,接着你追我赶,嬉笑怒骂……
烧麦尽管极简单,然而,我却因此“负过伤、挂过彩”。正当与几位伙伴全神贯注“烹饪”时,窑工鬼使神差地站在身后,我们四散而逃。跑了不多远,几块烧焦的砖头将我绊倒,明晃晃的棱角如刀子插进右小腿,鲜血不胫而流……
急中生智,一位小伙伴建议我用黄土止血,在他的“精心点拨”下,还真给止住了,于是我拖着沾满泥血的腿回了家。最后,母亲带我去了医院包扎,疤痕至今清晰可见。
随着年龄的增加,或许人的羞耻心也增加了,上了中学后,我便没有再烧过麦子了。
平心而论,烧熟的麦子绝非什么珍馐,而且也很不卫生,每每看到我们黑乎乎的手和嘴,大人们总是劝导,但对于青豆般的孩童说,高兴就行,哪管这些,正所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天空没有鸟的影子,但我已经飞过。
过程有时比结果重要,王子猷说:“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故事见王子猷雪夜访戴,王子猷为王羲之第五子)
好多年没有烧过麦子了,但我亦不想重新体验,就像那英所唱的——相见不如怀念!
2020年4月14日于秦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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