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写第二遍时是在相隔八年后的1966年文革初期。我们家冲进来一批抄家“破四旧”的红卫兵，要搜查变天账，找一切值钱的东西，摔盆砸碗，连补丁被子、枕头都拆开了也没找到值钱的东西；却把所谓“四旧”“反动”的一些书籍撕得满地狼藉——那年月任何文字都可能被斥为犯罪的证据，其中有我父母心爱的线装绣像本《红楼梦》《聊斋》《中国文学史》等，就连我收藏的连环画小人书也难逃劫难。待这些匪徒走后，我们全家含泪收拾这些被践踏的残破纸片——这时我抄写的《凤凰鸟》《天鹅巢》赫然呈现在眼前，我嚎啕大哭，泪水模糊了字……我关上门窗，借助昏黄的灯光，把这两篇童话又抄写了一遍。这张字纸藏到哪里呢？我看到地上的几个毛线团突然来了灵感——我把这张纸揉成小团缠到了毛线里面。
大概过了近二十年吧，我的女儿上小学四年级了，我开始给她讲安徒生童话，可书店里只有那些熟悉的《小人鱼》《丑小鸭》《卖火柴的小女孩》书。我模糊记得应该还有《凤凰鸟》《天鹅巢》之类的故事，可就想不起题目和内容了。那年冬天，我用年终奖买了二斤大红毛线，给女儿织了件毛衣过年。看到剩下些线就掺进旧毛线用来织围巾袜子手套，谁知竟在一个旧线团里发现了当年写着《凤凰鸟》《天鹅巢》的小纸团，我一阵惊喜，含泪打开了那个有点粘连的纸团——依然是我年轻时书写的娟秀小字，只是钢笔字迹有的已模糊。我小心翼翼地把纸展平，费力地辨认着、重新抄写着……
当我把这两篇童话故事读给女儿听时，女儿认真地说：“这不是故事，是诗、童话诗！”这话说的何其简洁！孩子对童话的理解远比大人直接而纯粹——因为他们纯真的心灵就是童话世界。而凤凰鸟、天鹅巢这两篇童话远远超越了其故事性——它是美丽纯情的诗，就像海的女儿在为爱人祈祷！它是理想翱翔的诗，就像火焰中诞生的凤凰鸟，掠过普兰冰原，迎着北极光飞翔唱歌；它是上帝用金竖琴传播福音的诗，就像天鹅在纺着思想的线，要把思想的线缠绕地球，把全世界每一个国家连接起来，把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童心连接起来，启迪一代代童心相信美好、勇敢地去追寻美好……
伟大不朽，永远以他思想的线缠绕地球、感动世界的安徒生！
1991年春于趵突泉故居
附：安徒生童话《凤凰鸟》（节选）
在天国花园里的智慧树的浓荫下，长着一丛美丽的玫瑰花。从第一朵开放的玫瑰花中生出了一只鸟。它飞起来就像光在飞。它的颜色璀璨，它的歌声美妙。
但是当夏娃和亚当违禁偷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子、被逐出天国花园时，从专司惩罚的复仇天使的火焰之剑上落下了一颗火星，掉到了这鸟儿巢里，并点燃了鸟巢，鸟儿在火焰中被焚烧了。可是从火红的蛋中却飞出了一只新的、唯一的一只，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凤凰鸟！神话说这只凤凰鸟在阿拉伯筑巢，每过一百年它就会把自身焚烧；一只新的、世上独一无二的凤凰鸟又会从火红的蛋里飞出来。
这只鸟儿在我们的四周翱翔，速度快如闪电，颜色美丽斑斓，歌声美妙悠扬。当母亲坐在婴孩的摇篮前，它便会来到孩子的枕头上，展开双翅在上面扇动，孩子的头上便会发出灵光。当它飞过简陋房屋，屋里便会有太阳光芒，桌子上便会有紫罗兰的芳香。
但是凤凰鸟不仅仅属于阿拉伯。它属于人们生活着的世界。它掠过普兰冰原，迎着北极光的照耀飞翔；它在短暂的格陵兰夏天里，从金黄的花间飞过。
在恒河边，在莲叶上，它顺着恒河圣水流淌。印度姑娘一看见它眼睛便会闪出明亮的光芒。
啊，凤凰鸟！每一百年再生一次。你是在火焰中诞生，又是在火焰中死去！你的画像被装在镶金的画框里挂在富人的厅堂里。你自己常常是孤独的，茫然的在天地间翱翔——只是一个神话。凤凰鸟在阿拉伯天国花园里，智慧树下。当你从第一株玫瑰花里诞生时，上帝亲吻着你，上帝已经赐给了你一个真正的名字——“诗”！
附：安徒生童话《天鹅巢》（节选）
在波罗的海和北海之间，有一个古老的天鹅巢，它被人称为丹麦。在这个天鹅巢里，过去曾经出生过，而且现在仍出生着天鹅。天鹅的名字是永远也不会被人遗忘的。
远古时从这里飞出了一群天鹅。它们穿过阿尔卑斯山，到了五月国度的绿色平原。那是一个很理想的居住地。这群天鹅的名字叫做伦巴德人。另一群天鹅，长着亮闪闪的羽毛和一双忠诚的眼睛，它们飞到了南方的拜占庭，在皇帝宝座旁定居下来。它们伸开自己宽大的白色翅膀，像盾牌似的保卫着皇帝，因此它们得到了维林厄人的名字。
在波美的海岸上，信奉原始宗教的人们弯腰跪下，丹麦天鹅带着十字旗和出鞘的剑向这里飞来。
离这个时代不远，我们见到了强有力的天鹅从巢里飞出来了。它像一道光射向天空，照亮了世界各国。这只天鹅扇动着他那坚硬的翅膀，拨开弥漫在空中的雾霭，接着星空渐渐变得清晰可见了，就好像它向我们这个地球走近了许多——那是天鹅屈厄.勃拉厄。
在这个时代，我们曾看到一只接一只的天鹅在欢快地飞翔着——有一只天鹅用它的翅膀轻轻拂动着金竖琴的弦，这琴声响彻了整个北欧。挪威的山在古老的阳光中升的更高了。云杉和白桦也发出了飒飒的回声。北欧的神、英雄和高贵的妇女出现在密深的林间。
我们看到另一只天鹅用翼翅击打在大理石上。山崩裂，隐藏在这些石块中的美丽形象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显露出来了。世界各地的人都仰起他们的头看着这些宏伟的形象，看着这些绝美的形体。
我们看到第三只天鹅正在纺着思想的线。这线绕着地球把全世界每一个国家都连在一起，好像这个世界在变小了。于是，语言以闪电般的速度从这个国家传到了那个国家。
上帝喜欢这个位于波罗的海和北海之间的古老的天鹅巢——它的名字叫丹麦。是世界上一个最美丽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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