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辉：您对“中欧校庆论坛”中就“中国与未来世界”的“三人谈”整体上有个什么评价？
答：都是些纸上谈兵。
佟辉：“三人谈”难道一点价值也没有？
答：前提就不成立。所以谈得再多也是空话。
“中国与未来世界”这个说法很让人怀疑：未来世界是什么样？不要说他们三个人不可能知道，就是全人类谁知道未来世界是个什么样？谁能搞清楚未来世界？可以断言的是，除了上帝以外，人世间没有人能知道未来世界！若有人描绘未来世界，说明他把自己当成上帝了，是无知与狂妄。连未来世界是个什么样都搞不明白，谈什么“中国与未来世界”？这三个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虽然他们是科学家、是名教授。也有点不自量力了。
我举个大家都感同身受的简单例子，说明未来世界是不可预知的：
一年前，当我们都在谋划2020年各自的打算、规划、预期投资、生产计划、相关任务、个人目标、家庭建设、国家大政方针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元旦刚过，一场突发的疫情把什么都打乱了！更不可能想到这场疫情不仅打乱了个人的生活，不仅打乱了武汉一个地方的正常运转秩序，更打乱了一个国家，打乱了全世界！2020年是谁能预测到的？
“中欧校庆论坛”所谓的“中国与未来世界”中的未来世界，肯定不是一年以后的世界，是多年以后的世界。连未来的一年都不敢打包票，谈得什么未来世界？高谈阔论未来世界，想僭越上帝？
佟辉：您说的是这个道理。但是，从您的这个道理看，今后的打算、计划、指标、目标，都是多余的了？
答：中国人说话写文章有个“非此即彼”的思维陋习。在他们看来，批评“中国与未来世界”这个说法，就意味着，关于未来的所有想法都是错误的。批评“中国与未来的世界”，并非否定了关于“近期未来”的各种想法与做法。因为“近期未来”一般的是人类能看到、能预知、能左右的、时间不会太久的“今后”。我举例的2020年疫情属于反常，但却是事实。用这个事实说明一个道理：“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
佟辉：您提出的未来与“近期未来”这个说法很重要。这个差异就是：“近期未来”指的是人类一般的能看到、能预知、能左右的与现实社会密切相关的为期不长的“今后”。未来是指人类不敢保证能看到、无法保证能预知、无法保证能左右的与现实没有直接关系的将来。您的这个概括太好了！“三人谈”都是大学者，怎么都未能考虑到这个问题？
答：像杨振宁快一百岁了，他谈什么未来？就是陈方正也已经过了八十岁，华生教授比他们两人年轻，不是也早已过了退休年龄？这些人谈“中国与未来世界”，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呢？当然即便是年轻学者谈“中国与未来世界”，也没有力量能负责任。因为“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三人谈”其实是“拿未来说事”。
我是过来人，对“拿未来说事”，特别敏感，有种本能的反感。我经历了“七十年”。但，我看不懂：“七十年”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美国度过的杨振宁所说的“七十年的奇迹”。我对“七十年”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吃尽了“拿未来说事”的苦头！
佟辉：您能具体谈谈“拿未来说事”都是怎样失败的？
答：请你原谅。“拿未来说事”造成了过来人痛心彻骨的记忆。太苦了，我不愿意回忆。
佟辉：您提出的“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这个命题多年了。并有文章专门谈过为什么“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不过您的文章显然不是个“经验教训总结”。而是有学术考证与逻辑论证的，有着一定的理论力量。这其中的道理，很希望您能通俗化，让普通读者也容易明白。明白了“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这个道理，就不能听“拿未来说事”忽悠了。
答：“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过来人都应该有这个经验教训。因为过来人都是在“拿未来说事”中生活过的，都吃过“拿未来说事”的苦头。只是大部分人很快地忘记了那些苦头，所谓经验教训也就无从谈起了。不过我提出“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不仅仅是源于这个经验教训；还在于：我在这个经验教训的基础上作了深入的学术探讨，从而在理论上论证了“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
佟辉：不能总结经验教训，可能是重蹈历史错误旧辙的根本原因？
答：“三人谈”说了半天都是“拿未来说事”的东西。这样的人如果参与制定大政方针，结果不是失败，就是灾难。
佟辉：您对“拿未来说事”的人似乎不但不给予理解，甚至不能容忍。其中的原因是“拿未来说事”必定失败之外。是否还有其它的原因呢？
答：可以说凡是“拿未来说事”的人，都是不务正业！这些人面对身在其中的现实问题视而不见，不去考虑、不去解决实际问题，却用子虚乌有的空话“拿未来说事”，不是骗人，也是不务正业！例如“三人谈”中，一个是科学家杨振宁：你不去考虑中国的科学较之发达国家还很落后，为发展中国科学事业献计献策，却“拿未来说事”，是啥意思？
何况中国人的科学意识、科学理念、科学思想，还处于脆弱的萌芽生长时期，你不出主意怎样养护生长这些“脆弱的萌芽”，却“拿未来说事”，是啥意思？
另一个是经济学家华生。华教授难道不清楚目前中国的经济状况呈现全局性的困难？华教授难道看不到：解决大部分人生活出路的中小企业不是垮掉了，就是举步维艰；失业率大幅度上升；大学生就业出现前所未有的压力；老百姓的收入不增加，物价却年年攀升！国民经济的龙头行业房地产空前地趋向萧条。一个经济学家面对这些实实在在的现实问题不考虑、不说话、不出谋划策与国民共度时艰。却那么轻巧地用空话“拿未来说事”，是啥意思？
至于陈方正教授，他的一部《继承与叛逆》曾经让其名声大噪，受到了读者的欢迎，得到了学术界的很高评价。怎么这两年经常跟着鼓噪国学的“大师”后边讲一些与现实问题隔靴搔痒的话？你难道不清楚：自己吃的、用的、出门坐的——例如手机、电脑、空调、冰箱、洗衣机、上下水、取暖器、小汽车、飞机……等，这些与你生活须臾不可分离的东西都不是国学创造的？你用有史以来从未解决吃饭问题（经济）的国学“拿未来说事”是啥意思？你研究中国传统文化，难道不知道国学主宰的两千多年的历史，中国一直蹒跚在农业文明中停滞不前？文化的核心意义是人的生存问题！陈方正教授避开人的生存基础——经济 文化，空谈“中国与未来世界”，是啥意思？
佟辉：很多人轻信“拿未来说事”，主要是没有看清“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这个现象既有不善于总结历史经验教训的原因；也与不明白为什么“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有关。为什么大部分人会相信“拿未来说事”？
答：你的观察很深刻。轻信“拿未来说事”的人不是个别、不是部分人而是绝大部分人。造成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是教育的误导。
说“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主要是，我发现历史原来是没有规律的！未来是历史的延续。历史都没有规律，历史的延续更谈不上有规律了。既然没有规律可循，所谓预知就是臆断妄想了。这是断言“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主要原因。为什么说历史没有规律呢？
这个问题只能从历史本身找答案。
我在长期的学习历史、研究历史中发现：决定历史走向的都是偶然因素！这些偶然因素是人类无法预知、也无法再现的。规律的主要特性是可以再现、可以复制。既然决定历史走向的是偶然因素，历史当然没有规律了。为了便于理解，这里举几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
《三国演义》的重头戏是“借东风”。后人大都只能从“借东风”里看热闹，没有人能看出门道。遗憾的是，泱泱大国千百年历史中只有晚唐诗人杜牧看出了门道。当然杜牧不是从《三国演义》中看出来的，《三国演义》问世，是杜牧六百年以后的事了。杜牧是从史书中看到了东风在赤壁大战中的决定性作用。所以杜牧留下了千古名篇《赤壁》：
折戟沉沙铁未销，
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
这首诗中的“东风不与周郎便”，便是我说的杜牧看出了门道之所在：赤壁大战东吴所以取胜，主要是东吴借助东风的力量，利用火攻打败了曹操。如果没有东风，这个借东风取胜是不存在的！当时曹操攻打东吴的兵力是东吴兵力的十倍！所以本来曹操攻打东吴是必胜无疑的事。但东吴借助东风火烧曹操数十万大军。扭转了战役的本来结局。造成了事实上三国局面的出现。所以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是东风。但东风是偶然因素。这个偶然因素决定了当年的历史走向三国的局面。
都知道慈禧太后统治中国将近半个世纪，这个老太婆谱写了中国近代史的基本面貌，就是她的死，也决定了后来历史的走向！但慈禧太后是通过辛酉政变上台执政的。辛酉政变是个偶然因素引发的。咸丰皇帝去世前告诉以肃顺为首领的“顾命八大臣”，后事若遇不测，可按密诏行事。咸丰太了解慈禧太后这个人了，考虑到他死后，她可能篡权干政。于是留下密诏，慈禧一旦篡权干政，可以密诏为据处置慈禧。天有不测风云，八大臣密谋如何采取措施时，被一个小太监偷听去了。小太监连夜驰告慈禧。慈禧闻言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迅疾把八大臣都逮捕了。后来的历史是大家都知道的了。小太监偷听告密是个偶然因素。这个偶然因素引发了辛酉政变。慈禧上台，近代史就是我们知道的模样。如果没有慈禧上台呢？近代史肯定是另一番模样了。都说历史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历史假设涵有的逻辑是存在的！
李泽厚是当代著名哲学家。他的那些基本观点我基本上不同意。但不得不承认李泽厚是一位很有睿智识见的学者。他说“慈禧太后早死十年，晚死十年，中国后来的历史都不是我们看到的模样。”
这话对相信历史是有规律的人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慈禧太后早死十年戊戌变法就成功了。后来的历史肯定不是我们看到的模样了。慈禧太后晚死十年，清末新政就成功了。清末新政成功，世界会出现一个最大的君主立宪国家。慈禧去逝是个偶然因素。这个偶然因素决定了历史的走向。这里再重复一遍：历史的假设是没有意义的；但历史假设涵有的逻辑是存在的！沿着这个历史的“逻辑”思路看开去，可以发现太多太多类似的例证：历史的走向是偶然因素决定的。
佟辉：您近年来的文章中提出了很多新观点。例如“科学转化成技术带来的生产力变革促进了历史的进步与发展。”这个观点堪谓学术界的一个新命题。请您从这个观点视角谈谈“历史是没有规律的”。
答：这个观点隐含的思想既可以解释，人类近代史为什么会突飞猛进地发展——因为哥白尼革命后，西方科学得到了迅猛的发展；又可以解释中国历史上，为什么长期停滞在农业文明社会里没有发展——因为中国文化历史里没有科学。科学的出现、科学的发展都是以科学家的发明创造为条件的。
不要说什么时候能出现个科学家，人类无法提前预知；就是科学家哪天、哪月、哪年能出来科学成果，人们也无法提前预知。既然科学是历史进步与社会发展的根本力量，这个力量的出现是没有规律的。决定未来世界的这个科学的力量，当然是人类无法预知的。
佟辉：您谈到这里，问题已经明朗化了：那些“拿未来说事”的人，既不承认历史没有规律；又无知于“科学转化成技术带来的生产力变革，促进了历史的进步与社会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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