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将计就计
大清早,在龙三的家里,龙三正拿着大哥大打电话,还说的普通话,不过极不标准,比水里掺了酒还难喝(听),“喂,我说哥们儿,咱做买卖儿可要讲究诚信啊!说好了的今天拿货,你可不能叫我白等啊!不行,我不能闲着老母鸡不下蛋!店马上就开张啦!反正我不管,钱我已经付啦!你今天必须得给我发货!行行行,我自己去提!”
扣了电话,龙三一脸得意,他转过脸来,“德信啊,鱼儿上钩啦!”
李德信这时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刚才电话听得是清清楚楚!
原来李德信为了查出这个幕后的黑举报人,故意玩了一手“引蛇出洞”。他把自己的店铺歇菜,伪装成倒闭的样子。又大肆宣扬出去:说龙三爷要接手。然后根据钱二姐提供的电话,叫龙三向举报人进货。不出所料,那边果然答应送货。李德信又甩给龙三爷五千块钱,作为进货的本金。为了不引起对方怀疑,把款子又打了过去。
他这次是一场赌博,他把宝押在了这个人身上。他认准了八成就是这个人:未曾谋面,给他发货却又举报把他给坑了!当然他这也冒了巨大的风险,因为那五千块钱很可能会变成肉包子打狗。但他非常胆大,他相信那个人还不敢得罪龙三。
再就是:叫龙三钓他出洞,也能增加这笔“交易”的信誉。
但他还是捏着一把汗,把钱打过去以后,他三天三夜没合眼。须知这五千块在当时不是小数,相当于他全部的家当。再就是,他担心咬钩的这个人不是举报人。
叫龙三出面也颇费了一番周折。不过龙三是最合适的人选了:生意在明处,又是李村的名人,能接手“德信灯汇”完全符合逻辑。当然,最关键是“钱”。
剩下的问题,就是靠运气了。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在龙三的一番咋呼下,那人果然也着了急,叫龙三派车去仓库自提。这正中下怀。
“三哥,那咱就赶紧派车过去提吧。别时间长了再引起警觉,再变卦!”李德信站起身来,着急地说。
“慌什么?”哪知龙三不慌不忙,他把“大哥大”轻轻往那个手机专用的黑皮兜里一塞,“兄弟,你放心,我都安排好啦,这事儿啊,我好人帮到底!肯定帮你翻牌!”
“我想在路上就通知工商局,争取一锤子就把买卖儿搞定!”
“好!这个你拿着,好给连科长打电话!”龙三把“大哥大”递给了李德信。
这时,在工商局经检科的办公室里,连科长正在处理一起投诉。
消费者是一名朝鲜族人,坐在了连科长对面的沙发上。此人五短身材,精瘦,白嫩的小脸儿上一对小眼儿几乎看不出来。细皮嫩肉的脖颈上系了一条金链子,正是金隆一。
“领导,”只听金隆一说道,“这可太欺负人啦!明明租房的合同上都写好啦:只要交上定金,合同订立,就马上交房子!谁知这家人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收钱的时候倒是挺痛快的,问题是钱收了不给房子。最后拖了半个月,说给钱叫走人,房子不租了。他说不租就不租啊!?俺们这些外地人也不容易,叫俺们睡大街上啊!”
“好啦好啦,你先别着急,”连科长急忙安慰道,“这么着吧,这事儿我差不多已经给你调解好了。收的钱给你要回来了。再就是又赔了你一个半月的房租,按照合同。这个房东还算挺守信用的。这样的话你的损失也补上了。你就别生气了。赶紧再想法儿另找房子租吧。”
“他要给我多少补偿?”一听有补偿,金隆一立马脖子伸得像长颈鹿。
原来这两年东北的经济开始陷入了大萧条。日子已经非常不好过了。金隆一属于社会闲杂人员,在哈尔滨靠出租场地开个饭店糊口。经济下滑,厂子纷纷倒闭,他的饭店也跟着关门大吉了。于是只好奔亲戚,辗转来到蓝岛,投亲戚门下。租了个房子,想慢慢等机会找个行当。哪知房东最后又不租了。
这只是当时东北大下岗的开始。不出三年,东北的大厂纷纷倒闭。这促成了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一次移民。足以载入了史册。至少一千万的东北下岗职工奔赴全国各地,这其中大部分是来到了山东。而来山东的,又有相当一批数量的来到了蓝岛,来到了山海。当然这是后话。后面再提。
所以一听说有钱补偿,工商局能讨回说法,金隆一顿时两眼来了光。因为他兜里已经快没钱了。
“补偿要根据合同来。”连科长这时答道,“按照合同约定:一个月的房租是八十。这样双倍赔偿你:就是一百六。再加上耽误了你半个月,再赔半个月的房租:四十。加起来正好就是两百。两百,你满意了吧?”
“不行!按合同是按合同。问题是现在房租涨啦,现在是一个月一百啦!”
“我也跟房东要求过,说现在房租都涨了。房东说就这样了:根据合同约定的。再就是他还说,你当时签合同的时候不是签的你本人的名字,用别人的名字冒用的。他这样赔偿你,已经很讲信用了。他还说,杨哥庄那边房子比较便宜。你可以去那边租,吃不了亏的。”
“那好吧,”金隆一一脸郁闷,“谢谢你啦!唉,都什么呀?主要俺们都是东北那疙瘩的,没工作,所以他才不租,怕不给他钱呗!唉,问题是还要重新找地儿!这出门在外的,难啊!”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连科长问。
“现在?就河北那疙瘩么。跟人合租的,仨人睡一个炕上。外头还有一家,也十个平方——我们老乡。夏天,热死啦!”
“唉,确实挺不容易的!”
“关键是没工作!有活儿干不就好了?没活儿,没收入。俺们是朝鲜族人。得去那什么、韩国的厂子。这儿没有。还得靠自己。老乡说给找,答应了。还没找着呢!”
“那你想怎么办?”
“继续等等呗。钱快花完了。不行就给人家饭店打打工,听说咱李村开了家‘三千里’,韩式料理。让我老婆去,碰碰运气,估计也不好找。李村的鲜族人也不少啦。没办法啊!”
那金隆一又嘟嘟囔囔,发着牢骚。发的也差不多了,这才站起来转身要走。他这一番话倒叫连科长心里紧缩起来。
“这样吧,你到李村大集去。那儿有个叫李德信的个体户,是东北人,来李村快两年了,发展得不错,人挺仗义的。你去找找他。你们是老乡,我估计他肯定能帮你。”
“李德信?”金隆一这回眼睛睁得像铜铃了。
“嗯,你去了,就说我说的就行。”
“他现在发财了?”
“怎么,你们认识?”
“噢,不认识不认识。”金隆一小眼睛一骨碌,“我就随便问问,呵呵。那他买卖做得挺大?”
“嗯,是挺大的。在书院路开灯具店呢,叫‘德信灯汇’,就是他的。不过关键是他人很仗义。他肯定能帮你!”
“好,我找他去!”
金隆一给连科长鞠了个躬,就离开了工商局。他心里怀上了鬼胎。
金隆一刚一离开。连科长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连科长接起电话,“喂,是我!”
且说龙三爷带着几个弟兄,开车扮客商来到了指定地点。原来是位于东南山边上的一间仓库,在一个大院里。仓库又有好多间,全部用来出租的。那销售总代以前见过龙三爷,虽然狡猾超过了狐狸,可这次智者千虑,竟然看走了眼,以为龙三在明处,压根儿就没想到龙三敢举报他,下套子叫他往里头钻。岂不知龙三爷这次是拼命三郎,不管那一套,拼了老命也要帮朋友。两人在仓库的大院里见了面,互相寒暄了几句。龙三爷以前不认识这个业务员,这业务员倒认识他。业务员的脸上罩着一幅大墨镜。
“你贵姓?”三爷问。
“啊,龙三爷,免贵姓黄。”
“哦,黄老板。咱们以前见过面?”
“见过、见过!”“黄老板”一笑,“不但见过,咱们还一起吃过饭呢!在紫晶大酒店。龙三爷是贵人多忘事呀!”
“噢?那我想不起来啦、想不起来啦!”龙三继续装着糊涂。
“龙三爷,请到我办公室里坐一坐吧。”
“呵呵,就不啦,”龙三摇晃着脑袋,“赶紧装货吧!租的车哩!赶紧把灯拉店里去,好几家装修的承包头儿都急着要货呢!你放心,货款一共一万,剩下的五千我马上给你,都带过来啦,赶快装货吧!”他拍了拍腰上缠的黑腰包。
“好,”“黄先生”看了眼黑腰包,脸上也乐开了花,“三爷果然是爽快人。这样咱们就直接去仓库?”
“去仓库!那边都等不及啦!我做的都是大买卖,跟工地上玩儿!这点儿钱!小KISS!赶快点儿!”
龙三谈笑风生,戏演得有声有色。黄先生眨巴着小眼儿信以为真。岂不知就在他们旁边,李德信扮成了另一拨做买卖过来提货的,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找到了放灯的仓库,库门子一打开,李德信就立刻给连科长打了电话。
不出十分钟,连科长带人神兵天降,桑塔纳执法车直捣黄龙,一脚油门儿扎进了仓库中间,把龙三连人带车给堵在了里边。假冒伪劣一锅给端了!
“都不许动!所有的灯具要进行检查!”连科长大喝。
那边龙三还装着糊涂,继续演双簧,“这干吗呀?我们是来进货的,有事儿找他们老板去啊,跟我们无关!”
原来龙三早就计划好了,演出了一场苦肉计。这样也就不会得罪人,最起码挡挡活人眼。不愧是老江湖!李德信又学了一招。
“找他们老板去,别在这里瞎嚷嚷!找他们老板去!和我们无关!”龙三继续咋呼着。
再看那黄老板,这时早没影了!
李德信已经冲进了仓库,他想捉住黄老板,看看到底是不是那个人。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也算是报了一箭之仇。结果那黄老板却不见了踪影。李德信正在纳着闷儿,忽听得仓库的角落里一阵窸窸窣窣,像是闹老鼠。一抬头,猛然发现旁边堆放灯具的箱子在来回抖动,急忙飞步上前,只见一个人影,已经快速钻进里面箱子尽头的一条走道,眨眼又钻进了一处角落。再上前看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这小子真是一只老鼠,只留下一个背影。原来角落里有一道暗门,小子闪进暗门跑了!
这下真相大白:为什么跑?肯定是造假无疑了!
连科长拊掌大笑,假冒的“猴王”灯具查了整一仓库!
“李老板,”扣押完毕,连科长紧握着李德信的手说,“这次多亏了你啊!你不但立下大功,也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消除了巨大的消费安全隐患啊!”
李德信也开心地笑起来。他觉着帮工商局是做了一件实事,相当于一下子帮了好多人。心里头充实极了。
原来上一次在工商局,李德信听连科长说有可能是栽赃时,他又去拜访了一次连科长。李德信坦诚相见,说了自己曾经因为假冒导致的教训。连科长听李德信讲完,完全就相信了李德信。两人定下计谋,要引蛇出洞。于是李德信就制造了自己的店被查封的假象,又让龙三接盘。对外宣称是被工商局罚倒了。使得这位“黄先生”误以为真的把李德信给整垮了。这时黄先生才敢明着站出来,明目张胆地搞假冒,意图取代李德信。没想到最后却栽了。
“连科长,这次大获全胜,说什么晚上也要一起吃顿饭了,庆祝庆祝!”李德信还是紧握着连科长的手说。
“好,是该庆祝庆祝!不过,还是你们喝吧。让邴所长代表我就行!”
李德信再三邀请,那连科长却一再婉拒。没法儿李德信只好作罢。通过这次联手并肩查假冒,李德信与工商局的关系加深了。这为以后他的市场发展进一步打下了基础。
李德信的“德信灯汇”重新开张了。重新开门纳客的这一天,连科长、邴所长纷纷过来道贺。工商局领导的到场就意味着信誉,区里电视台也进行了报道。生意于是比以前翻了好几倍,比以前更好了。
这次反败为胜必须庆祝一番,再加上店面重装开业。最后龙三爷建议:二合一。李德信一听马上说好,一来为了表示答谢,二来为了扬眉吐气。一跺脚,他把酒席设在了峰山路的紫晶大酒店。
紫晶大酒店当时代表了最高档次。各路朋友们这时也都来了。李德信又邀请了李村商界的名流:三千里,飞拉利,达翁,河北商城,星光大道。再就是三大商场,维客,利客来,北方国贸。这些都是商业巨贾。借着这个机会,李德信打入了他们的朋友圈儿。这为以后的发展铺平了道路。
“这次能把他窝儿给端了,龙三爷是立了大功啊!”宴席上,李德信拉着龙三爷的手,感激地说。
“不过德信啊,这次端是端了。今后还得防着点儿,这小子我听说不姓黄。他给咱说的,肯定是用的假名!就怕日后这小子记仇,回头再报复,所以得提防啊!”龙三爷不无担心地说。
“是啊,这家伙说是个业务员。可业务员跟业务员也不一样。你别看他就是个业务员,在李村那可是一手遮天啊!从他办公室查出的资料来看,这小子有资格代表厂里鉴定假冒。还可以卖厂里的‘猴王’灯。从他抽屉里找出来的收据看,这小子一天的经营额还不小呢!”那边老邴也忧虑地说。
“所以他一看德信做得好就眼红。跑过来瞎搅和,想把水搅混,一棍子打死德信。然后李村灯具的市场,就是他一个人的啦!”
“栽赃,栽赃啊!也是商战!”
“行,德信,这次连科长带着手下把假冒的窝点一举拿获,你的名誉获得了澄清,‘德信灯汇’重新开业,真是可喜可贺呀!”
“不过还是要居安思危,居安思危啊!”
朋友们纷纷建言献策。“居安思危”,这句话倒提醒了李德信。他的目光一呆,他又陷入了思考。
是啊,后头确实有好多事情要做。这个所谓的‘黄先生’,会不会再卷土重来呢?听他的口音,很像那个在火车站抢劫自己的人。不,不可能,不会这么巧吧?那这个人又到底是谁呢?
李德信把酒盅里的“龙涎春”一饮而尽,放下酒盅,他感激地朝大家伙一笑,“来,吃,咱们大家今天尽兴!”
“好,来,喝,今天一醉方休!干!”众人举起了杯子。
单间的门响了一下,李德信一抬头,是牛叔的儿子八哥。
“哥,”八哥把嘴凑到了李德信耳边,“外头有个人,东北来的,说是认识你,要和你见面!”
“他叫什么名字?”李德信一阵紧张,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是感觉到了:仇人!
“他没说。他就说他是个鲜族人。是你的同乡。他说在你面前一提是老乡就行。”
“噢,鲜族人?好吧,我出去看看!”
李德信有了底,他不慌不忙,又敬了两杯酒,过了能有十分钟,这才一脸从容地走出单间。八哥在前面引路,李德信来到了紫晶的大厅里。
正是金隆一。还是穿了一身黑色,大夏天的脚上也蹬着他那双俄罗斯的短牛皮靴。他这幅打扮是故意的。他额头上的头发耷拉下来,他用眼睛余光看到了李德信。他转过头来,眸子里闪动的凶光就像一个鬼!
李德信站住脚步,他的脸上掠过了一层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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