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书法都是学古、法古、复古、尚古,以古拙美为书法的化境。这个书法传统涵有的美学思想,不是文章称颂的“康体”中那些傲气与霸气所能掩盖的。
(2)康有为书法自成一家是事实,而且是文章揭示的以傲气与霸气为审美特征的事实。但这个事实涵有的审美力量,被文章推崇的傲气与霸气扩大了。
作为《青岛有个象耳山》的作者,我这里首先谢谢读者的批评!
以我这个不是书法家的外行看法:
中国书法以明清易代之际的傅山为界:前有尚帖,后有崇碑。不同时期的艺术审美追求,是有区别的。但是他们论书法艺术中普遍存在的尚古思想,应该是一脉相承的。只是前后不同时期尚古中的审美倾向不同而已。
尚古是中国文化在两千多年里从未衰落的价值取向,至今如此。
说实在的,我是批判尚古思想的。但我却认为学古、法古在学习书法中是一个不可替代的必要过程。
至于尚古,因其核心意义是崇拜古人、崇拜古代文化、崇拜传说中的“三代”。
——所以对尚古思想的批判,便是我治学中始终不易的理念了!
读者的批评固然应该欢迎,应该宽容不同意见。但是,有的批评者显然没有看明白我的文章,也是应该及时指出的——
早年的中国,因为文化生活贫乏,每到农村集市,赶集的人多多。其实很多赶集人,并非去集市上买东西。而是去集市上看杂技、魔术、大鼓书的表演。
老板兼表演者,面对“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总是双手作揖,绕场一周中,嘴里念念有词:“各位父老乡亲,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谢谢大家捧场了。”
老板所以这样做,源于观众里确实有会看的,更有很多不会看的。会看的是种文化享受;不会看的呢——
农村的地痞流氓大都不会看,却往往会借机闹事砸场子。所以老板要以谦卑的态度绕场一周,取得观众的理解与支持。
其实读者看文章,又何尝不是“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
说文章《青岛有个象耳山》称颂了康有为书法中的傲气与霸气。属于没有看明白的误读与误解了。
君不见,文章后边部分拿阿Q与“庸众”说事,其实是带有并不赏识康有为书法的意思。既然文章揭示出“康体”的突出特征是傲气与霸气,文章隐含的“并不赏识康有为书法”的意思,当然指向不赏识“康体”的傲气与霸气了。
看过鲁迅书的人都知道,阿Q与“庸众”都是鲁迅为了批判国民性而塑造的艺术形象。属于“反面人物”。文章作者怎么可能用“反面人物”,映衬自己称颂的“康体”涵有的傲气与霸气呢?
再说,文章作者虽然不是书法家,也不是文学艺术家。但我是个研究东西方文化的人,深知在人类共同的艺术审美判断中,没有哪个国家的文学艺术家把傲气与霸气看作是审美价值!实际上正是在研究东西方文化中发现,把文学艺术作品中的傲气与霸气视为审美价值,是中国文化中的独有现象,毋宁说,这个现象是中国文学艺术审美中的败笔之一。
实际上,至今有中国人拿着文学艺术作品中的傲气与霸气当宝贝!像帝王情结渗入到骨子里的“国学大师”,对古典文学、特别是古典诗词中的傲气与霸气崇拜有加。不过这种病态的审美思想自古有之。
例如诗书画三馨的天才苏东坡的那首广为流传的“大江东去”,勃发的傲气与霸气,是不言而喻的。诗人的苏东坡,用他的生花妙笔倾情讴歌——在杀声震天、哭声动地、惨叫声撕心裂肺的恐怖场面中的吴军统帅周郎,旁若无事、谈笑风生,能这样笑看惨烈的火烧赤壁的统帅,是人还是魔鬼?
虽然我在有关文章中批判了“大江东去”中的这种傲气与霸气铸就的不啻为魔鬼的审美思想;但是,“大江东去”这首词,不仍然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文人最看好的“千古名篇”?
所以说,虽然《青岛有个象耳山》中突出了“康体”的傲气与霸气,不过是彰显了康有为的个性。怎么能说是称颂康有为书法的艺术特色呢?这些读者没有看出,文章不过是借机重提当代文学艺术创作中久违了的常识:个性是所有文学艺术创作者不可或缺的基本素质与创作力量。虽然不是所有的个性创作都是成功的,有的个性创作很可能是失败的。但所有的创作若没有了个性,必定是平庸的,必定是失败的。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青岛有个象耳山》不过是呼唤了一个被大家忘记了的常识而已。
这也难怪,我们不是走过了将近半个世纪的违背常识的来路?
至于文章用了不少的文字为发现康有为书法中的傲气与霸气作了很多的铺垫,才在作者老伴的一句不经意的话中,顿悟出康有为书法的突出特征原来是傲气与霸气——
这个叙述都是“事出有因”的。年轻人不太容易从这段“事出有因”的文字中看出文章的“弦外之音”。
仔细看就会感到,这段文字涵有作者异乎寻常的精神触动!这种源于傲气与霸气的精神震骇,年轻读者因为没有那种阅历,是很难读出来的。
人们似乎都忘记了:过来人经历的,不仅是远离常识的荒唐,更有傲气与霸气在几十年的实践中,酿成的深重灾难。
越说下去,话越长了:1940年代末期,当重庆不计其数的知识分子都为“惜秦皇汉武”“只识弯弓射大雕”“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种傲气与霸气冲天的诗句拍手叫好的时候,有谁会想到政治家的傲气与霸气,意味着深重的灾难?
当“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敢叫日月换新天”,变成了亿万人的伟大实践的时候,接踵而来的是什么?是我们过来人的不堪回首!
所以初到象耳山亭园,见到了康有为书法时,为一种似曾相识的骇人力量惊呆了。这种骇人力量是什么,我当时确实不清楚。于是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因为这个困惑,我每次路过象耳山亭园,总是“恋恋不舍”。
年轻读者不可能知道,文章中的“恋恋不舍”,其实是只有过来人才可能产生的、莫名其妙的“心有余悸”!这样的困惑,虽然也属于不明白,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惊悸、难以诉说的心痛!
所以当作者突然顿悟出“康体”的傲气与霸气的时候,作者确实有点失态地脱口而出“我知道了”!
这个“我知道了”不可能是范进中举的那种兴奋。而是含泪的“我知道了”,是天怒人怨的“我知道了”!
谈到这里读者不难发现,文章中的“恋恋不舍”“驻足良久”“精神震骇”以及“我知道了”,其实都不是一种书法艺术的审美体验。而是作者一开始也不清楚的——傲气与霸气的幽灵作祟。
但是,这个幽灵并没有随着幽灵的始作俑者的消失而消失,它仍然在今天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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