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田丨温柔陷阱和生命强音——桑眉诗集《上邪》《姐姐,我要回家》阅读札记 - 世说文丛

王可田丨温柔陷阱和生命强音——桑眉诗集《上邪》《姐姐,我要回家》阅读札记

特别声明:本文丛作品多为原创,版权所有;特殊情况会在文末标注,如有侵权,请与编辑联系。

sangmei.jpg

阅读,是向文本的靠近。文本是开放式结构,具有召唤性质,但也会设置暗道、迷宫,同阅读者做精神上的游戏。加之文本在结构层次上的特征,也就决定了,阅读必然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随着阅读的深入,我们可能抵达文本的意蕴层面,同时,也会对诗人内心有所触及和打探。不过,这探测是有限度的。语言并不是心灵的全部事实。诗人的情感和真实面目,很多时候,以隐晦或伪装的方式呈现。这与表达方式有关,也是私密情感在坦露和隐蔽之间迟疑,举棋不定的表现。

就像桑眉在一首诗里说的:“悲伤禁止询问”。

阅读桑眉,进入的是一种陌生语境。这样说,并非她呈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经验或情感内涵,而是我的“期待视野”与她的文本并未一拍即合,同感共振。这种情形,在诗集《上邪》中尤为明显。当然,这与她的诗歌品质无关,除过性别差异,更多是个人审美趣味和诗歌理念造成的。而这,也很可能是她的独特性所在。所以,当我放下个人的诗歌习见和偏好,再一次省察对比,发现“陌生语境”正是来自她个我的话语组织和言说方式。

桑眉的诗歌话语,属于现代汉语的书面型语汇,但她时有对古诗词的化用,对古典诗境的拼贴,也不缺少日常化、口语化的表述。她有很好的语感,作为语言辅助成分的语气、语调,在她这里也有效参与到诗歌的情感表达中。这甚至是她的一个显著特点——诗歌不再完全仰仗语言的指示,意象的隐喻和象征功能,而是让特有的言说方式和承载情绪的拟声词汇构成诗歌,甚至成为诗歌的主体。此外,还有大量插入式的人物对话,生活细节和情境,加强了文本的叙事性和亲切感。

在桑眉这里,抒情、叙事和意象、事象等诸多诗性因子,呈杂糅状态。很多时候,她不是在写,锤炼语言、营造意象,而是在说,随性“散漫”地说。她的诗不拘一格,分行排列没有定式,你无法理出她的诗歌套路。一种没有套路的套路,遵循的却是个我言说方式和心理习惯。同时,也是她天性和情绪状态的展露。

shangye.jpg

《上邪》,汉乐府中的名篇,炽热、忠贞的爱情誓言。桑眉将其作为书名,显然是与自己的文本有指涉、对应关系的。不仅暗示出诗集的题材、内容,更表明了一种态度,对于爱情的态度。[正本]现实与[副本]虚构的结构划分,是主和次、实和虚的区分吗?其实不见得。书名的《上邪》正是来自[副本]虚构这部分。这让我想起史铁生的《务虚笔记》,在人人务实、无比功利的社会现实中,“务虚”显得弥足珍贵。对于女性诗人而言,爱情成为生活的主要内容或重心,也是符合她们的思维习惯和情感逻辑的。

作为“正本”的现实,在这里呈现的,是与桑眉个人生活密切相关的现实。这部分作品,在题材、主题和写法上各不相同,但因与生活现实的关联而结为一体。其中,有对自身生活状态的展示,有对故乡、亲人以及友人的抒写,还有对社会底层人物的素描。尤其在《罗锅巷》《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逝去,或者永恒》等作品中,诗人隐匿自己的情感,仅客观呈现,但读过作品,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怀、体恤或悲悯之情,还是被调动出来。像《火车又开来了》《给你》等,情意真切,意象鲜明,特有的语气语调的加入,也给人极深的印象。

[副本]虚构这部分,基本上都是情诗。爱,这种激情,得益于人的想象催发,诗歌也是。爱情诗体现的是情感世界的色彩和灵魂的幽微颤抖,也可以说,是一个人内心最感性和最丰富的情态展示。这“猩红热式的情感”,尽管有各种状态和表现,但都如“一场顽疾”,将自己决绝地交付对方或生死:“交换经年的血/交出藏在转经筒中的字”。在对爱情的言说中,诗人心思的绵密,语言的质感,再配上自己专有的语气和声调,让人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像《地下党》《好么?心爱》《看你嘛》《失火事件》等。而这样的诗句:“一边唤彼此的乳名或亲爱的/一边揉头发或颈项/直至沉入隐秘的河流”,让女人的心和爱成为温柔的陷阱。女性心理幽深微妙,不可捉摸和窥探,这与她们的性情和心理结构有关,也成为多样化表达的来源和保证。

“姐姐,我要回家”,是西安摇滚歌手张楚的一句歌词。尖利、上扬的曲调,传递出内心的焦渴和呐喊。桑眉探望患病的西安诗人马立,也以此为题写成组诗。当一个人的生命在生死之间煎熬、辗转,诗歌的介入是谨慎的,同时又难耐冲动,充满情感的深度和力度。在这个语境中,“姐姐,我要回家”,就是一声无援而绝望的呼唤。然而,“姐姐”是在场的。这种在场,或许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什么,但深切的慰藉和人性的温暖与关怀,却是投向这世界的一抹亮色。这句歌词也被用作书名,反映出诗人对于生命及其书写所持有的态度。

《上邪》的结构很有特点,正本与副本,现实与虚构,而诗人更看重“虚构”的爱情部分。《姐姐,我要回家》的结构方式则是另外一种。上辑的组诗、长诗系列,容纳各种题材要素,犹如诗集的主旨序言,起到提纲挈领的作用,中辑和下辑是进一步的展开和丰富。而且,与《上邪》相比,尽管有大致相同的题材范围和风格特征,但在书写上更为集中,也更具感染力和表现力。最为明显的是,精彩的诗句和篇章多了起来,随便翻阅,就有凝聚情思的句子映入眼帘:“一个人的悲伤能有多盛大/每滴雨水都在效颦”,“黑暗是一种势力,光明也是”。在对生活现实的观照中,由于加入了命运意识和身世感,致使文本的厚度和包容性得到加强。

上辑的《致辋川》《太平镇》与下辑“我厌倦了悲伤”,同属一个系列,是一个整体性的表达。也是这部诗集最具情感强度和艺术感染力的部分。诗人此前语调清新的絮说,在这里变为简短有力的言辞,刺目而惊心的叙述,语言的涵盖力和穿透力大大加强。在其中起主导作用的,显然是诗人的悲伤和悲愤情绪。当然,还有痛定思痛的那一份理性:对于爱情、命运、生死的诘问和思辨。诗人说,“我厌倦了悲伤”,看来她悲伤已久。这悲伤,包含了复杂的情感内涵:爱恨、隐忍、猜疑、宽宥、渴望等等。诗人在长久的痛苦历练中,爆发出情感的冲击波,同时又竭力克制。情感的张力,凸显在悲伤和理智、铭刻与遗忘之间。

这部分作品,几乎篇篇精粹。激烈的表达,如“黄连啊,你要吐尽苦水”,“鸡鸣寺教堂的歌唱与恸哭/如今成为羞耻”,“还要挣扎多少年/才能从灰烬里起身”等,曲折委婉的比如《把信送给加西亚》。这首诗具有歌谣性质,又有紧张骇人的对峙,犹如一篇暗黑童话。加西亚、罗恩,是人物的借用,但诗人的急切和悲伤之情却无比真实。按说,“关心厨房和阳台/惦念千里之外的父母和孩子,以及/没有着落的爱情”,是女性心理的真实写照,甚至是她们一生的追求。然而,生命如琴,命运的意外击打,致使令人战栗的强音迸发出来。这强音无疑是悲怆的,却铿锵有力,深入生命根柢。

生活给人以磨难,而这磨难一经心灵的吸收和转化,便成为语言的黄金。这时,幸与不幸的界限消失了,艺术成为生活的另一种补偿。

桑眉是热情、豁达而坚韧的,她在诗集《备忘录》里写道:“这本诗集并非绝望之书。人,生而孤独,甚至绝望,但其终极目的,或许是让人明白生命的奥义,使人内心尽可能少些虚妄,逐渐变得开阔、从容、自足、愉悦……”。在《来过》一诗中,她也呼吁:“诗人们,请不要在序言里预示结局/请鼓舞灾难中逃生的人咏叹和平,与爱情”。“玫瑰为荆棘而开”,这又是何等的勇气和情怀!

无可置疑,是天性化解遭遇,化解生命中的不谐和音。

在和桑眉极有限的接触和交流中,我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柏拉图情怀和乌托邦气质。尽管她,“在两块五一斤的土豆与四块一斤的豇豆之间/作思想斗争”,“大多数时间,为兑换口粮/奔命于一张纸的正反两面”。她的诗有烟火气,也接地气,但她的内心与生活或者说现实仍是有距离的。这是抚琴、写女书的距离,审美和幻想的距离。一个有着浪漫情怀和诗性人格的人,路过现实,经历现实,但最终不会被现实同化。被现实同化和被诗同化的人,身处两个维度,两层空间。

因而桑眉的书写,并不刻意反映现实,或进行某种使命承担。她从个人、个体生命的视角出发,保持女性意识的思维和直觉,率真率性地抒发或呈现。如果说有所承担,那也是对生命本身的承担。在某些时候,也可以说难能可贵:当我们不再强迫、干预现实,索求意义,诗歌便回归自身和生命本体,沉浸于超功利的“纯真嬉戏”中。



王可田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转载或复制请以 超链接形式 并注明出处 世说文丛
原文地址: 《王可田丨温柔陷阱和生命强音——桑眉诗集《上邪》《姐姐,我要回家》阅读札记》 发布于2020-11-26

切换注册

登录

您也可以使用第三方帐号快捷登录

切换登录

注册

觉得文章有用就打赏一下文章作者

支付宝扫一扫打赏

微信扫一扫打赏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