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的母亲和妻子还带他上医院，检查，复诊，花钱请大夫，但当费了半天的劲，看到大夫摇头，无语，在诊断报告写下：“心因性精神障碍阻断症，”这几个大字后，马扎的妻子当场昏倒了。
自此，马扎没人愿意招惹他。他开始不用起早，不用上班，不用挣钱了。以前他绞尽脑汁甚至不惜装病也争取不到的待遇，现在啥事也不费的就赚到了批复：他在离退休还差十来年的日子，提前享受到低保，并在实际待遇上比低保还高一个档次——每月多出二百五十块钱。于是他的时间变得像钞票一样一大把一大把的，开始过得奢侈、富足、浪费。他开始每天呆在自家的小屋，每天在这个小屋里吃喝拉撒，每天要么躺下，要么坐着，要么冥想，要么溜达。每天可以透过窗户看看窗外人来来往往走动的景致，看看马路边上歪脖子的梧桐：看看一些裸露着红砖并在红砖上渗出绿苔的老房子。马扎的小屋是在老区的里院。房子是里外串间，他自己居住的小屋有四五个平米，小屋的出口是他家的门厅，门厅有十平米左右，再出去就是门口的走廊。这条走廊，可以迂回，是一个长方形的四层楼的里院，他住在二楼，一年四季，有阳光的时候，光只能照进他家门口的走廊，有雪和雨的话也是，但是风就说不准了。倘若是和风倒是无所谓了，要是寒风他们只能指望用自行车内胎的皮子嵌在门框上了事。碰上炎热的夏季，他家就加装一扇纱门，那扇屋门就敞开着，甚至在炎热的晚上一宿也开着。以前马扎还能帮家里干点小活，但病了以后的马扎什么事都省了，家里的，外面的，啥活也不干了。每天背着手像个老爷，或像他娘与老婆的爹。每天就在四五平米的空间里像哲学家一样思考，每天把吃喝拉撒过的像皇帝一样甩手了事。马扎极少出门，也极少出去；他甚至也不敢出门，不敢出去。如果出去是必须的话，他必须像皇帝一样让人领着，让人开道。他思考了半年的记忆已不像他的躯体，已没有了四季，仿佛总在冬天——冻僵了。偶尔记忆在皮肤上游走，像虫子、蚂蚁，或蚊子在皮肤上挪动时，一股针刺感令他的记忆如液体的流动，就转瞬间断了。
然而有一天，他思想者架势的思考，忽然飘渺了。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分离出另一个马扎，突然轻盈的掀开被窝，跃身变成了墙上的一幅画。这幅画是结婚前他在地摊上买的油画——一幅抽象的你心思什么是什么的或马马虎虎叫作品的东西——就挂在他的床对面。
于是他从画的视角可以看到自己了。他看到一张床，看到一扇门，看到一扇窗；还可以看到窗外，看到一个不曾响过的手机，看到另一个熟悉的且又根本不熟悉的自己。
他的母亲每天能过来看他几趟，给他送早中晚饭，顺便拿走他的吃喝所造的拉撒。他的妻子在早晨，晚上，也能敞开门看他一眼。他并不宽敞的家里还有一只猫。这只猫是他母亲半年前收养的一只野猫。以前在他嫌动物脏的时候，这只猫总挤开门缝看他，那时他认为这只猫在和他比眼睛的亮度，比眼睛的大小，而被他讨厌的拒之门外了。现在他开始有点喜欢，甚至有点妒忌这只长着大大的眼睛，雪白的毛色和雪白的胡子的猫了。他现在时常把房门敞着，猫却难得进来几次，或许猫现在是嫌弃他了？他时常盯视这个大模大样来来回回走动的东西。他认为这个野猫自打被无聊的母亲请进家门，仿佛由一个地位卑微的女人，换了环境，适应了。它开始洋洋相相并俨然显示自己是家庭的一员——化装高贵了。而且这只猫开始和他一样，啥活儿不干，要么躺下，要么溜达，要么呼呼大睡。相比猫的个头，它溜达的空间和睡觉的地方既比他宽敞又比他自由；它可以睡地板，睡沙发，睡母亲的床；还可以用爪子和鼻子撩开妻子的被窝，睡他的妻子。他们家吃饭的时候，这只出身骚情的野猫也享受着与他同样的待遇，也有盘子，也独立的给它拨拉出一份。而且这只猫吃完了饭也有人收拾，也会给他洗碗和洗盘子的水，给它洗盘子。有时他看着猫伸长着四肢咧歪着身子像人一样张嘴打哈欠时，他会不由自主的想跟它攀伴、攀比了。
春天发情的时候，这只骚情的猫凄惨的叫着。马扎在受到骚扰的时候却又感到春猫的可怜。猫有时也疑惑的看他一眼，但当确认这不是个同伴时，转瞬就没了兴趣。有时猫仰着身子在地板上蹭，磨，并像荡秋千一样身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的浮躁时，他自己也想模仿。看到猫用后爪挠耳朵，耳根，他也尝试过。可是，几番尝试颓败下来，他认为自己无论各方面都比不上猫。
他现在牙也不刷了，脸也不洗了，他在生活中向猫看齐着。他的母亲和妻子甚至把牙膏挤在牙刷上，也遭到他的冷遇和不予搭理。有时他的家人实在看不下去了，或有人探访，落实什么，他的母亲会用蘸水的毛巾给他擦几把脸，并用梳子，凑合着给他梳理一下像狗啃过的头发。有时他身上散发的体味太重，他的母亲会累的哼哧哼哧的在门厅里给他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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