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拆迁魔咒
大集要拆?这无疑在李德信头顶上炸响了一个闷雷。李德信脑袋也差点儿被劈开。怎么可能!真要是拆了那绝对不行,那是命啊!就像上次一听说父亲病危,李德信急急忙忙朝河底赶去。
时至初夏,刚下了一场雨,从滨河路一下来就泥泞不堪。河底市场早已搭起了成片的棚子,这些塑料布五颜六色,就像片片彩云,一是遮挡风雨,再就是遮挡阳光。塑料布又乱搭乱拉,恰似航母上的万国彩旗。从底下往上看去,绿色的尼龙绳横七竖八,又像满天的蜘蛛网。脚下深一脚浅一脚,雨水和着泥巴灌进了鞋子里,痒痒得像是有无数的海魂衫蚊子在咬。李德信忽然觉得,大集好像没那么可爱了。
京口路桥和向阳路桥不知啥时候,两边都竖起了巨幅的商业广告牌。上面画着肯德基的老人头和麦当劳叔叔的丑角脸。这李德信知道,是政府为了遮挡河底下的那片彩云——别影响市容。还有九水路和滨河路边上。这难道是一个贫民窟吗?他朝那些牌子狠狠地瞪着眼。
一下到河底,老乡们便围过来。“德信,你可来啦!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这政府真他妈瞎整,你说这市场能拆吗?都指望着这个市场做买卖,得活命啊!”“德信啊,你说这平白无故的,好端端的一个大集怎么要拆了呀,让不让人活啦!”“德信,你可得帮帮俺们,刚来蓝岛,摊位费都交上了,过了这半年买卖刚有点儿起色,这咋就拆了呢?政府整得这啥玩意儿啊!”“德信,你跟他们说说理去,这大集怎么能拆了呢!”“德信,俺们不愿离开大集啊,都有生意啊!你可一定要为老乡主持公道啊!”
“好,请老乡们放心,这事儿,肯定要有说法。肯定要找到政府的领导给评评理!大集这好端端的咋能拆了呢!”李德信不停地跟老乡握手安抚,他觉得老乡们的手都特别有劲儿,舍不得放,仿佛他的手,就是“俺们”的命根子。
他的心情何尝不汹涌澎湃?老乡们眼里有泪,他心里流血!
他忽然觉着得去老爹那儿看看。老爹不会也闹情绪吧?告辞众人,他赶忙朝老爹的“朝天锅”走去。
去年哑巴婆子死了,现在老爹是一个人了。
老爹还是笑眯眯的老爹,李德信觉得一进了帐篷,又是回到了哈尔滨父亲那儿曾经的热炕头。
“来,我给你下一碗锅儿!正好也中午了,没吃饭是吧?”老爹古铜色的、堆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
“嗳!”李德信咽下一口唾沫。
很快,热气腾腾的朝天锅端上来了,大海碗里漂着熟悉的韭菜叶,香气袭人,李德信大快朵颐。老爹就坐在门口的马扎儿上,闷闷地抽着烟,在想什么心事似的。现在就剩下老爹一个人了,恐怕他是太孤独了吧!李德信心里内疚起来,他觉得有好久没有来陪老爹了。
“这天不好,今年的雨水还挺大的。沟子里都满水了!”老爹在外头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李德信觉得老爹就像是说给一个漂泊了好久从远方归来的儿子。
“德信呀,”老爹突然回过头来,“他们是不是叫你出出面,去找政府啊?闹着要拆迁呢!”
“嗯,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老乡们都说别拆了。叫我去说说话!”
“你答应他们啦?”
“哦,这哪能拆啊?都指着大集吃饭呢!再说了,好端端的一个大集,怎么就给拆了呢!”
“好啊、好啊,去说说吧。现在大集上,咱东北来的得有一半了!唉!”他叹了一口气,呼噜地吸了一口烟,“不过,这大集,我看,早晚得拆啊!”
“谁说的?大集这么好,好端端得怎么就拆了呢!”李德信举起碗来,把最后一口汤喝了下去。
“嘿嘿,”老爹苦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就好像不让李德信听见,不想叫他伤心似的,“早晚的事儿,就像我这把年纪,早一天晚一天的。唉,都到这把年纪了!”他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下去。
李德信想吃口火烧,一听这话,火烧举到嘴边,又放了回去。
“老爹,你说什么呢?”
老爹只是笑,没再搭理他。
一个写着“李小白亲启”的蓝色包裹,悄然寄到了儿子小白就读的北京外国语学院。
原来小白从小就懂事早,又聪明伶俐。在跟李德信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雨以后,从哈尔滨一路到蓝岛,深深理解到父辈们创业的不易。于是小白小小的心灵里就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学出个名堂来,帮父母一把。再加上蓝岛五十八中又是山东省的重点高中,自然是师资力量雄厚。因此小白如虎添翼,不负寒窗三年,一举考上了“北外”。
这是小白入学的第三年,再过两个月就该放暑假了。这时小白正跟一位女生商量着看晚上的歌咏比赛。女生兴高采烈,看来对小白有点儿意思。而小白呢,也挺喜欢。要知道这是初恋。这时学生公寓的传达室通知了小白,过去领包裹。
打开包裹的包装,上头写着“李小白亲启”几个字。再打开,里面是一盘VCD影碟。
小白误以为是家里寄来的录像,也不避讳女友,拉起女友的手就扎进了电教室,“走,一块儿看看去!家里寄来的,怕我想家呢!”
进门打开电脑,插进去光驱,一看,竟是李德信那天去利客来宾馆,给白琳结算的录像和照片!
里头一个男人走来走去,正面侧面的镜头都有。站在吧台前刷卡买单,又看不清是结了多少。这不是“开房”又是什么?!
李小白惊得目瞪口呆!
他不相信父亲能干出这种事情。但他成熟,联想到去年在家里,父亲母亲之间发生的冷战。小白懵了。
“嘿,”这时那位女孩儿歪着头道,“这个人倒是挺像你呀,是你家里人吗?”
女友天真,一时没瞧出来。可这话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了小白身上。他气炸了。
等不到放暑假,小白坐上火车就回到了李村。他误以为李德信是有一个情人。他是回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幸亏这孩子老成,没那么莽撞。他左思右想,觉着还是婉转地从侧面了解一下为好。他把影碟藏了起来,没有交给安娜。
“妈,爸是不是外面有个人啊?”回到家里,陪妈说了会儿话,假装是开玩笑,小白跟安娜调侃地说。
“有人,有啥人,是啥意思?”
“就是那种人啊!呵呵,妈,我是好心提醒你,咱家现在不比以前,有钱了。我是怕爸在生意场上遇到坏人,交些个不三不四的朋友,再学坏了什么的。反正,你得防着点儿啊!”
“呵呵,你这孩子老成,想得还挺多啊!”安娜笑了起来,眼角堆了一圈儿皱纹,“唉,不过,谁知道啊,我管那么多干吗?你爹能把钱挣回来就行了。”
“哦!”小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爹现在也不是原来的你爹啰!”顿了顿,安娜又有些失落地说。
安娜是说气话,还是因为发生过的冷战,女人都小心眼儿。岂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娜不经意说出来的这句话,却在小白的心里产生了极坏的印象。李德信这么多年苦心打造的伟大的父亲形象,在儿子的心目中开始坍塌了。
小白握紧了拳头。
且说李德信,得知大集要拆的消息后,急老乡之所急,一天八趟跑区政府讨说法。但是区政府不依。这主要是考虑到夏天,李村河防汛的问题。再就是根据《水利法》,河底建市场违法!——市场垃圾必然滋生老鼠,而老鼠又会啃坏了河堤,还是防汛抗洪的问题,能留下隐患。不过这在当时也只能是理论上的,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生洪水把河底市场冲走了的事情。那么在当时那个年代,2004年,这种执法必严的说法在民生面前就显得苍白无力了。
政府开始犹豫不决。李德信抓住机会,又选出了几个大集的代表,向政府提交了书面请愿书。商会也加入了进来,代表老乡向政府讨说法,据理力争。关键是大集和河底市场,如果拆了的话,这些做买卖的往何处去的问题,怎么安置解决呢?最终政府经过权衡,考虑到民生,把拆迁暂时还是给搁置了。
这相当于是放弃了。
李德信在得知消息后欢天喜地。在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老爹。老爹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这正是压在他心上的一块大石。很快大集和河底市场也传遍了。人们欢呼起来,河底人声鼎沸,有人噼里啪啦地放起了鞭炮。许多老乡都急着要来看李德信,当面表示感谢。而李德信此时又来了新的事情:他接到通知,要他赶紧参加商会的一个紧急会议。他已经走在前往商会的路上了。
参见作者更多作品
参见世说文丛总索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