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涧丨每周五支粉笔 - 世说文丛

老涧丨每周五支粉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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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当然是“饿”。很遗憾,我们同代人大部分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记得……许多年以后我在画水粉时无意中瞟了一眼涮笔水,那紫色浑浊的一桶,像极了小时候的早餐,每人一片地瓜干加一小碗高粱面粥,那粥,不比眼前的这桶水稠。某一天,地瓜干没了,大家躺在床上不动,妈妈拿着一只玻璃罐头瓶,里面是暗绿色的水,悬浮着可疑的絮状物。妈妈说:“这是小球藻,喝一口顶一个鸡蛋呢……”

饭都吃不饱,就更不用说玩了。

长大后,我问过无数同龄人:“你有玩具吗?有属于你的只有你才有的,供你自己玩的什么东西吗?”

“没有……”

“你呢?”

“没有”……

“我没有……”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我有,我真的有。”我骄傲地说……

“什么?”

“粉笔!”

现在的孩子们不会相信,在那个年代,每周花一分钱买五支粉笔有多奢侈,当然,我说的是普通家庭。

那时候我大哥在建筑学校读书,因为买不起教材,只能从生活条件好一些的同学手里借来抄,笔记本是必不可少的,当然也属于“贵重物品”。有一天,大哥把刚刚买来的笔记本随手放在桌子上,旁边还有支钢笔。我趁家里没人,在我大哥的笔记本后面画了一个侧面的海军头,是正儿八经的头像,有鼻子有眼还飘动着两条风向带。

当天晚上,事情败露了,妈妈拿着笔记本开始拷问,主要怀疑对象当然是我小哥和我三姐。各种威胁利诱无果,让老妈格外生气,拿出小木棍准备动真格的了。我怕极了,鬼使神差地嘟囔了句:“我,我画的。”妈妈看都不看我,她笃定不信是我。

折腾一会老妈也累了也烦了,在大哥劝说下坐那生气。大哥很好奇,让我再画一个……妈妈看着我画的海军头,半天不说话。当天晚上,大哥把我们家的旧大衣橱挪到床前,以便于让我站在床上就够得着在上面画画,跟老妈说好了,每周给我一分钱,那时候,一分钱能买五支粉笔……那时我三岁。

当我小姐也上学了,家里只有我,这五支粉笔就是我唯一的伴儿。如果放开了画,五支笔一天就用完了,必须得精打细算。我家有几本《古代诗歌选》,里面还有刘丹宅的插图,成了我最早的脚本。若干年后,有朋友约我画一套传统故事连环画,我突然就想到了《十五从军征》,因为我画过,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创作。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往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饴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刘丹宅的插图画的是一个老人,一只手扶棵松树,另只手搭凉棚向远处眺望,身后是数座坟茔。这幅就直接借用了,其他的考证颇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一本连环画《薛仁贵征东》,上面有薛仁贵儿子薛丁山,就依样画葫芦来做十五岁的从军者,“雉”也在《词源》上找到插图,而旅谷旅葵们就只好用院子里的向日葵代替了。这幅“创作”用了四支多粉笔,画了好几天,半支粉笔把整首诗抄在了衣柜的边框上了。

老爸端着大茶缸一边喝水一边端详,什么也没说睡觉去了。几天后老爸下班回家,单独领我去了我家不远的“永盛春饭店”,要了碗蛤蜊面。

这是我六周岁生日,也是我第一次过生日……

2020年12月10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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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老涧丨每周五支粉笔》 发布于202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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