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把人的个体存在,即“此在”的性状概括为一个“烦”字。与物质的东西打交道表现为“烦忙”;与人打交道则表现为“烦心”。唐玄奘唯识宗佛学“八识”中的“漏识”也是烦恼的异名。东西方哲思不约而同。
多年前,我曾把一种生活体会叫做“物质的敌意”,属懒惰之人的抱怨。有一次,我一只手端一盘腊肠,另一只手端一碗蛋汤,到厨房去加热。应该先把手里的菜放下,再开厨房的门。因为想图省事,端着菜的手腾出一个手指,用一指禅去勾门把手。结果菜汤“哎嗨”一下就洒了一腿一脚。正当此时,一首诗脱口而出:“扯蛋”!诗作的能指性很强,不知是赞美菜汤,还是油乎乎的裤脚鞋袜,还是我的行为艺术?不按程序办事,使工作量陡增二百五十倍。这下可好!不仅要热饭吃,还要去换衣服洗澡了。眼中没物,物必报复。
后来看到残雪“物质的崛起”的说法。在她的小说里,物质勃然崛起,大地深处常常被营造成神秘的宫殿。残雪的艺术直觉没有跟物质发生冲突,而是和谐交融。也就是说,残雪的“存在”意识擅长于潜泳,大地为之柔润如水。
萨特的“存在感”则不同,他对存在物的感受是“恶心”。小说《恶心》中的细节描述明显是一种心灵与物质的尖锐冲突。又如,美国诗人格丽克上高中时患了厌食症。从介绍资料中得知,她的厌食不是为了瘦身,而与萨特的情况近似,是一种心灵摆脱物累的尝试。结果很糟糕,导致她辍学就医于心理医生。从格丽克的诗歌中能感受到,她对“精神分析学”非常谙熟。不知格丽克是否受到庄子的影响。庄子追求“无待”,即心灵自由完全不依赖于物质条件。像列子那样御风而行的逍遥游者,尚且要凭借风力,而只有“至人”才有“无所待”的自由。
佛学唯识宗堪称东方哲学的认识论。唯识,是要认识外物,认识起点从主观之“心”开始向外运动。这种观点跟现象学家胡塞尔的“意向性”很相似。“真如”之心要“依他起性”,他,指被认识的对象;性,指事物的性质、本性。这又与胡塞尔的“本质还原”和“回到事物自身”的说法相近。而且,“依他起性”则“起必全真”,此之谓绝对真理与相对真理,终极存在与现象界的贯通性和相互依赖性。黑格尔说的“真理是全体”也是这个意思。
读佛理,不必迷于绝对真空;读道论,不必陷入绝对虚无。割裂“有和无”会让感知无所适从。我们是有待的,有待是麻烦的,麻烦是没办法的。达不到无待的境界,就追求少待吧,尽量让自己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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