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涧丨狼灾 - 世说文丛

老涧丨狼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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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角湾,哈彼尔尕雪山

爬上一个平缓的山坡,雪松变得细小了很多,野草稀疏露出下面的石头。座下的马有些烦躁,不停地打响鼻。周夫平的马似乎反应更强烈,走几步就停下不走了。周夫平只好下马,他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卸下马鞍仔细检查,也没发现什么,重新备马时那马很不配合。

“它可能累了吧……不应该啊,才走这么点路。”他试图让马安静下来,轻轻地摸马脖子,那马仍不停打响鼻,用蹄子刨地面。我也下了马,因为从没长时间骑马,我恐怕比马还累。我俩干脆一人一棵树靠着,抽支烟休息。

“有个电影《天山上的红花》听说过吧?就在这山下面拍的。”

“哦,知道,我看过。”

“下山就是,得走一个钟头哩……这马……再试试。”说着小周爬起来,那马还是不情愿,折腾半天终于还是小周成功了。

“看,下面就是鹿角湾。”我顺着周夫平手指的方向,从树空里看到大片绿绿的草场。

上午十点多,当然是北京时间,但这里的时差接近三个小时。我们来到河边的一个毡房,主人大概五十岁上下,坐在毡房前铺着的毯子上抽烟。我们俩拴好马,走过去,小周指着我介绍说:“我朋友,口内来的……”那人闭了一下眼,表示知道了,下巴动了动,示意我们坐下。周夫平告诉他我们给他带来的肉和酒,路上被人抢了。他点点头,也不问怎么回事,把盛着莫合烟的铁盘子推过来。卷莫合烟是需要技术的,撒上烟粒后卷成两头一样粗,一手捏住一头开始捻,敞开的口朝上,另一只手俩指头贴着最下面,以保持上下一样粗。那人看我比小周更熟练,脸上似乎有一丝笑意……我有意显摆,明明带了火柴却不用,伸手拿过他的火镰。周夫平还在手忙脚乱的时候,我已经开始抽烟。他的莫合烟里掺了烟叶和大烟土,很冲,还有大烟特别的香味。

“小周来了……”我一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戴一顶军帽,蓝色中山服已经花白,胸前挂着黄色的油布,上面沾满了血,女人的双手也全是血。

“阿姨……这咋哩?”小周吃惊的问。

“下来狼了……”

这时老男人也站起身,朝毡房走,嘴里嘟囔一句:“进来……”小周也一边起身一边对我说:“他叫毛根,蒙古人毛根。”

毡房里很暗,我按照小周提前的嘱咐,进门左拐,就地坐下了。毛根走到门对面,回头朝我招手。“来这里坐吧……”我知道,这是对我的信任。按习俗,普通客人只能坐在进门的左手。就在我坐下的瞬间,我看见毛根的身边,并排放着两支半自动步枪,还有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夹。

小周告诉毛根在山上马不爱走,毛根不吱声,拿出个牛皮口袋,先铺好一条带格子的粗线头巾,从牛皮口袋里掏出些乒乓球大小的半透明的东西。

“吃吧,酸奶疙瘩。”

“可以啊毛根,我哥头回来就拿好东西招待啊。”小周笑嘻嘻地说。

“嗯,人家懂规矩,不像你。”

“还不是我教的。”

其实只有进门左拐这一个细节是小周教的,在石河子的亲戚已经教了我足够多的民族礼节。

“你知道马干啥不走,马聪明得很,闻到味气了嘛,狼的味气。”毛根说。

小周立刻紧张起来。“山上有狼?”

“白天不出来……你来的地方有夹子,它偷吃旱獭。”

毛根告诉我们,以前的人民公社有专门的打狼队,自从分了草场,原来的打狼队也解散了,狼的繁殖力很强,一窝能下八九只狼崽子。现在正是母狼快要生产的时候,它们要为下一代准备足够的食物。

“今年邪乎,狼成了群了……”

“狼不成群吗?”我很好奇。“不都说狼群狼群的吗?”

“那是草狼,草狼群也不多,这是灰狼……”

毛根家昨晚被咬死了六只羊,还咬伤一头牛,其他邻居情况还不知道。从近一段时间牧民的损失判断,这群狼数量不少于二十,而通常一群灰狼不会超过七头。狼的领地意识很强,除非特殊情况,狼群决不会进入其他狼的地盘。

周夫平毕竟在这当兵两年了,他深知羊就是牧民的命根子,六只羊可能就是毛根一家几个月的生活费。

“那你咋办哩?”

毛根不说话,默默地抽烟,眼睛眯成一条缝,瞅着地面……毡房里静下来,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毛根媳妇进来了,给我们倒奶子,她也眼睛红红的,显然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去打狼吗?”我指着枪问。

“没用,打狼要能耐,咱打不了,就吓唬吓唬,跑就跑了……老哈撒不在了,他能找到窝。”

“黑牛死了……”毛根媳妇一直跪在对面,这时突然插了一句。毛根一下瞪大了眼,咕噜咕噜说着蒙古话。他媳妇摘下军帽擦眼睛,手停在脸上不动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帘子掀开进来三个青年人。

“尕尕说来客人了,走,到我那喝酒去。”

毛根漠然地看着来人……“你们去吧,我躺会。”

说话的青年人走过来拖着他:“走走,羊没了就没了,还有夹子嘛,今早拿了个大家伙,我给你拿回来了。”我们从毡房出来,见一个年轻人,正用一把大铁钳夹着一只硕大的老鼠,小心翼翼地从夹子上退出来。他看见毛根出来,停下手说:“不着急卖啊,我找人给你,能卖七块五……”

周夫平走在我身边,悄悄对我说:“他们难活人哩,旱獭皮不能带枪眼,只能下夹子,一时拿晚了旱獭会咬断铁夹子,最好的皮才七块……国家收购。”

那场酒喝得昏天黑地,替毛根收拾旱獭的青年叫辛德勒或者是秦德勒,他曾在矿上工作,矿上朋友给他一提溜“伊利特”,全被我们喝光了。毛根喝醉了,沙哑着嗓子唱起一首蒙古歌,他们几个都跟着唱……我到外面吐了,吐得干干净净。趴在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雪山,真美……腿一软,倒在地上,睡了……

2020.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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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老涧丨狼灾》 发布于2020-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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