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皇帝对文学作品的评价,流露出一种明显的权力话语倾向——通过字里行间的琢磨,寻找作者的言外之意,以此判断作者内心深处的情绪和观念。
中国早期的历史典籍《春秋》,据说奉行“微言大义”的写作方法,阅读者要努力解析作者“寓褒贬于一字”的所谓“春秋笔法”,从文本的深层涵义中获取客观事实和史家评判的种种信息。中国早期的唱词合辑《诗经》,也在结集成册多年之后成为了“言志”之物。在重大的外交场合,双方高层人士要互相“赋诗”,通过诗题、诗义、诗句等暗喻诉求并回应对方,在阵阵弦歌声中猜着哑谜商谈国务。因此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
人们习惯将自己的真实意图使用编码进行整合,再由接收者通过解码的方式读出。显性文本只是编码的载体,真实意图全靠领会。
或许,这样就避免了一切容易引发矛盾的东西公开出现,政治、外交、历史评价这些因涉及名利而杀机四伏的东西被蒙上了一层温文尔雅的面纱。
这样的文化心态,对国人影响至深:诗歌中的“比兴”传统源远流长,文学作品中“意在言外”被视为最典型的美学特征,古典园林也遵循曲径通幽、深长纡绕的设计规范。春秋笔法、赋诗言志等风气,为中国古典文本乃至艺术赋予了深厚隽永的意味,以及进行深入解读的充分空间。
同时,深文周纳、无中生有的“文字狱”,“红学”中的“索隐派”,《水浒传》中的宋江阴谋论——乃至今天的网络空间里,众多以对经典文本的过度解读博取眼球的文章,都有先秦“春秋笔法”、“赋诗言志”的投影。越是暗含编码、有极大的隐性空间、可能承载着出人意料信息的文本,越容易吸引人们的瞩目和解读,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醉蓬莱
[宋]柳永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
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
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
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万机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
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
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动管弦清脆。
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渑水燕谈录》卷第八:
柳三变景祐末登进士第,少有俊才,尤精乐章,后以疾更名永,字耆卿。
皇祐中,久困选调,入内都知史某爱其才而怜其潦倒,会教坊进新曲《醉蓬莱》,时司天台奏老人星见,史乘仁宗之悦,以耆卿应制。
耆卿方冀进用,欣然走笔,甚自得意,词名《醉蓬莱慢》。
比进呈,上见首有“渐”字,色若不悦。读至“宸游凤辇何处”,乃与御制真宗挽词暗合,上惨然。又读至“太液波翻”,曰:“何不言波澄?”
乃掷之于地。永自此不复进用。
(选自《宋词纪事》第14、15页)
水调歌头
[宋]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岁时广记》卷三十一引《复雅歌词》:
“……元丰七年,都下传唱此词。神宗问内侍外面新行小词,内侍录此进呈。读至‘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上曰:‘苏轼终是爱君。’乃命量移汝州。”
(选自《宋词纪事》第80、8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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