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涧丨恶人大“P” - 世说文丛

老涧丨恶人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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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家伙怎么什么人都认识,小偷流氓都是你朋友……”

说这话的,是岛城成名已久的一个画家,桌上又都是场面上带头带脸的人物,能请到他,这一圈人都毕恭毕敬地伺候着。他这一句话,关注点一下子集中到我身上了。

“谁?哪个小偷流氓让你碰上了?”

我跟他很小就认识,知道他就这风格。

“那年我叫人大搬家了……”大搬家,意思是被偷了,而且偷的干净,像搬家一样。

某天晚上他喝得有点高,时间很晚,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怕坐车颠簸会吐,好在离家不远,就溜达着走回去。快到家时,黑影里突然出来个人,伸手拦住他,问他是不是画画的。他一惊,深更半夜蹦出个人来拦他,的确够吓人的。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那人问他认不认识我,他说认识,老朋友了。于是那人领他到一门洞,指着一堆东西告诉他,这是从他家偷的,让他点点数,看少没少……他酒也醒了,看着一堆东西完全蒙圈了。

“真对不起,我出来才反应过来你是画家……你不用问了,你是俺哥的朋友……”说完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从他刚开始讲,我就知道是谁了,没错,是大P。是在所有人眼里那个“小偷流氓”,但的的确确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他,就像信任我自己。

大P是我同事,在同一间商场,他是装卸工,我第一天去报到就见识了他的无礼。当时我正在填表,就听见楼下商场一阵喧哗,紧接着有几个人把木头楼梯踩得山响,为首的就是大P。他光着膀子,工作服抓在手里,露出一身疙瘩肉。

“妈了个×,又来个新的,干什么的?”

对面的会计回了一句:“美工……”

“操!恁他妈个×的就走后门吧……”说着转身进了他们的休息室。

“别招惹他,离他远点,不是个好东西。”会计小声告诉我……我点点头,干了好几年暂时工,这种人见得多了,对这种人,我的原则是第一不惹,第二不怕,让他们欺负着以后可就没法混了……
没过几天他就找上门来了。

“恁妈个×能不能帮我……”

“别骂人!”他愣了一下。

“我没骂……”

“重说一遍……”

“我操他妈个×……”

“停!重说!”
……

不知重说了多少遍后,我终于弄明白他的意思,求我帮他写份检查,检查不过关,他面临被单位开除。他是真怕了,他的工资是他和他弟弟唯一的生活来源。他把事情经过断断续续讲了半天,我大约知道为什么没人帮他写检查了,因为他不是犯错,是犯罪,是犯了“强奸罪”!还导致小姑娘怀了孕。我不明白的是,这种事不应该单位处理,应该是公安机关直接抓人,肯定是他的表述有问题。干脆我提问,他回答,渐渐捋清了整个经过。

小姑娘是他同学,一年前到家里找他,说正在处对象,但不懂应该怎样做。这好办,大P当场现身说法,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荷尔蒙总是够用……小姑娘隔天就去了派出所,告大P强奸,还出示了医检报告,怀孕了。警察蜀黍直接拿人,一顿臭揍后大P全招了,就在签字画押时他一眼瞅见了“怀孕三个月”几个字。他也不大懂,问警察蜀黍,怀孕三个月?俺们这事才三天……穿帮了。小姑娘见事情败露,只好和盘托出。原来是俩年轻人一个不小心中了招,不知该怎么办,总得找个人负责吧,想想周围就数着大P最臭名昭著,于是就想了这么个馊主意。人是放了,但警察蜀黍还是给了个善意提醒:“你小子别作业,再落了我手里……”一年后,大P还是落了警察蜀黍手里了,这次是因为打架。警察蜀黍说到做到,一个电话通知了我们单位,捎带着把以前的事也语焉不详地透露了……

闲聊中我知道了大P更多情况,他弟弟出生不久他母亲就去世了,小学三年级他爸爸也走了,上初中的姐姐只好辍学打工,姐弟仨的日子可想而知。咬得动的就是饭,带滋味的就算菜,大P好歹上了几天学,他弟弟小P,一天学也没上过。他姐姐白天打工晚上还要干加工活,无非是钉扣子锁扣眼一类的,忙活一个月也挣不上十块钱。他弟兄俩从小调皮,把他姐姐梳子掰断了,他姐姐半截梳子一直用到结婚……

我知道单位其实不可能开除他,那时候开除职工几乎办不到,除非犯罪。但整人是领导们正常业务,有个小辫子在手里掐着,按时提溜提溜,既能让你老老实实又可显示领导权威,何况是“强奸”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故事,又把“流氓”坐实了。

他费事巴力地照着我写的抄了一张半信纸,算是交了差,从此就隔三岔五地跑我工作室闲聊。我规定不准骂人,可以适当带口头语,毕竟那些垃圾话伴随他二十年了,一时半会改不了。

“重说!”

“你……毛病。”他乐呵呵地再重复一遍,努力克制着不用脏字……

那年冬天冷得早,我第一次去他家,正赶上变天。他在家翻箱倒柜找被褥,我伸手一摸,湿漉漉的,硬得像块橡胶。他照样乐呵呵的,直说没事,冷了还有“干道猴”——那是当年备战备荒时,挖防空洞的工人冬天发的包皮布做的短大衣。

我回家跟我母亲说了,没娘孩子的剧情让老太太心疼不已。那时老太太眼神已经不行了,第二天摸索着缝了两床被子。我和大P一人一床扛着往他家走,一路上他一直流着泪。到了他家,他打盆水洗脸,红鼻子红眼地对我说:“哥,以后谁敢惹你和我说,我捅了个×养的……”

这个我信,他弟兄俩从小野孩子堆里长大,很能打,他们周围一提到大P小P没人不知道。弟兄俩都是没大有痛感神经的那种人,他曾经被一群人用螺纹钢劈头盖脸地抽,他愣是顶着满头血,夺下钢条,把对方打跑了。虽然能打,但在我们单位,他却是个受欺负的主,没人拿他当盘菜,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他也不计较,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还是屁颠屁颠地该干嘛干嘛。

八十年代初,各单位开始自行找地儿盖宿舍,朋友搬家总是少不了他。八一年我们搬家,他更是提前几天就跑去帮忙。搬家那天,老太太随口说这炉子好用,让他听见了,坚决要搬走。那个炉子是大号油桶里面糊满黄泥,少说也有二百五六十斤。我们家是老日本房,楼梯又窄又陡,别人插不上手。再加上炉子是个圆柱体,一迈腿在身上左右滚。他就这么背着一步步挪,到门口几乎是蹲着才能出去……到了新家又有麻烦,大院开不进车,他背着炉子走了三四十米,再爬三楼。为了不损坏那些黄泥,他只能慢慢地深蹲,直到炉底触到地面,他已经拼尽最后的力气,就地坐在那大口喘气。我拿条毛巾给他擦汗,我说:“何苦啊,再做个新的不就完了……”他气若游丝地说了句:“大娘喜欢……”

随着各种改革,商业系统变化很大,都在搞承包,批发机构都撤销,厂家直接送货到零售店,大P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办公室闲散人员下门市,而各个柜组自由组合,没人要的一律“两不找”。

最扯淡的就是这个“两不找”,就是一脚踢走还一分钱不给。

大P只会出力啥也不会,哪个柜组也不要他,只能卷铺盖滚蛋……

那时我已大学毕业,匆匆忙忙结了婚,也没办婚宴。新单位离大P家很近,有天下班我去了他家,家里没人,我在门上留了张条,简单说了我的情况。当天晚上他就去了我家,扛了个一米六长的大羽毛画挂屏,我知道那玩意正经不便宜,开玩笑问他是不是捡元宝了。他好像有急事,应付了几句就匆匆忙忙走了。两个月后的一天深夜,有人脚步很重的上楼梯,声音很熟悉,是大P,我赶紧穿上衣服开门,门外站着大P,后面是个警察。虽然警察穿着便装,但我认识他,以前是中山路南段的片警。啥也别说了,这是来“起赃”……大P面无表情,只是一遍遍说:“对不起,对不起……”送他们到院子里,我悄悄地问警察,什么情况?他压低声音说:“抢劫,抢了一车货。”

那次大P判了三年。

那时候我的负担很重,媳妇也在家“两不找”,孩子又小,仅靠工资无法维持这个家,于是我也“两不找”了。八九年,我跟了个剧组一直干到年底,因为家里孩子小,不想随剧组去南方补外景,于是连轴转的把我的工作赶出来,结果累倒了……植物神经功能紊乱,医生说可能会“半身肌无力”,那后果很严重!就在我病病殃殃半死不活的时候,大P出来了……

他一早去的我家,头一天刚出来。看见我躺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跟他聊,想必有很多话咽回去了……他掀起衣服给我看,腋下各有一块疤。他说是带“捧子”带的,皮肉烂了留下的。他变化不大,身体依然强壮,说话依旧是喊,只是目光游移接不上我的眼光……临走,他犹犹豫豫地说:“有活儿帮我介绍一个,管饭就行……”

他走了,再也没来,他给人大搬家大概就在那个时候。

半年后,我依然躺在床上,无聊地翻看几天前的报纸……“××P,因犯盗窃、抢劫……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这次,跟他彻底失去了联系……

假如……唉,哪里有什么假如啊,生活中从来就没有假如。

‎2021/‎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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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老涧丨恶人大“P”》 发布于202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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