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初，我去福建惠安参加雕塑大赛。武圣关羽关云长是当地参赛选手的热门题材。在雕刻场地聊天，说起来关老爷刮骨疗毒，说起华佗，说起汉代画像砖石中有人头鸟身的华佗像，最后说起了麻沸散。都说如果没有麻沸散，关老爷也说不定喊疼。麻沸散的主药是洋金花。据说八月采此花，阴干入药。
刚好在一块汉白玉的旁边有棵洋金花。洋金花的学名乃曼陀罗。
我说：“不信，你们掐下它的叶子，擦在手背上，待一会再掐一掐擦叶子的地方，是不是只麻不疼。”洋金花的叶子一会被掐光了，擦后掐手果然只麻不疼。当中有一位当地参赛选手悲凉地叹了口气，说：“那年她们知道这种植物就是麻沸散的主打药，就不会有活活疼死的了！”“她们”是指如今名声遐迩的惠安女。
那年是1959年、1960年之间。当地有一个“惠女水库”，极大，全是惠安女一点一点挖石土、一筐一筐清土石筑成的。她们三班倒，上峰爱听的话是“干到大年二十九，吃了年饭再下手”。如果说了“干到大年二十九，吃了红苕再下手”则要挨整。就一个“年饭”“红苕”之别，分出来了今天所谓的“正能量”“负能量”。红苕，地瓜的别名。那时那里大米要支援世界革命，地瓜为主打饭。现在红薯成了超越东北养参的东西了。但是作为那个年代过来的我至今不吃地瓜，因为它和我顿顿地瓜且吃不饱的少年时代之悲哀记忆很难分开。且不论创造“惠女水库”奇迹的女社员，那时地瓜是不是可以敞开地吃饱，但劳作超过负荷、营养严重缺乏是写着身上的——她们许多人都出现了子宫下垂的现象。古代有敲击女子对应穴位令其子宫下垂之酷刑，那是一种生不如死的刑罚。子宫从阴道口脱出，在两腿内裤之间，受剧烈劳作之下，痛苦何堪？于是有用镰刀割去外突之子宫者……曼陀罗，作为“麻沸散”的药效怎么不被她们知道呢？幸亏当时举国上下兵乒球运动热闹，有个惠安女突发奇想：用乒乓球将脱出的子宫顶回去托住如何？有效。于是，方圆四周乒乓球脱销。当时乒乓球是白色的，比今天的小。这位发现乒乓球有效的惠安女名字失传了，否则完全可以立一座雕像，立在这个“中国雕刻之乡”的雕刻一条街上。
惠安临台湾海峡，本来海产品丰盛的很。惠安女吃地瓜之时，完全可以捕鱼捉蟹，增加蛋白质啊！那里那时是不是为了提防“蒋匪帮”登陆而少去捕鱼捉蟹呢？只知道那时山东沿海有的地方因为“蒋匪帮”欲登陆复辟而不准村民赶小海。其实当时福建沿海一带除了防“蒋匪帮”的知识普及而外，洋金花的知识也应该和山东沿海近似。
山东沿海，过去咸菜和虾酱，几乎是居民常年奢侈的下饭就菜，更因为食物严重缺乏油水，许多人让咸菜、虾酱齁着了，患上气管炎、哮喘的顽疾，一到秋冬，喉管里像安装了风匣，呼哒呼哒，又咳又喘。但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洋金花竟是医治这两种病的特效药——它的服用方法多半是用干花泡水喝。然而非得此病者，喝了洋金花泡的水就会产生幻觉。青岛大艺术家XLZ先生前妻的一个弟弟，曾因焦渴误饮了某长辈疗病的这种水，一时间竟能几乎直立着走上几乎垂直的一段矮墙！药效过劲之后，他对姐姐说：“我当时看着黄土墙上的泥皮，像一块一块的红烧肉，尝了尝，简直就是肉。”喔，原来加入义和拳者所以会被拳首灌上这么一瓢仙水，目的是让新团丁产生幻觉，拳首趁机呼唤并不存在的怪力乱神，作用一瓢仙水下肚的团丁，从而赢得特别伟光正的崇拜、迷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幻觉呢？
近年崇尚“大节好就好”“路线好就好”的强调，让道德标杆堕落得甚像曲轴，时高时低之内里虽然全凭拳首的特权硬核，但外观全赖金钱硬锤的塑造。往昔只于石版印在光脸纸上之小说中才可看到的“迷魂汤”“蒙汗药”“拍花贼”秘方，其出售广告竟于电线杆、厕所墙上随处可见——这些在古代可都是杀而无赦的罪状啊！如：或在月黑风高之时，将洋金花粉掺上其他药材碾成粉末燃烧，通过管子吹进舔破的窗纸中，待屋中人中招后进去命令其打开藏金银珠宝的箱柜任凭捡取、脱下保护贞操的内衣底裤任凭轻薄；或手上套上猪尿泡防渗，攥住洋金花、没药、麝香、麻油等药材的调和物，找头囟门没有合拢年龄的小孩头囟一拍，低低说声：“小厮，两旁是水，后面是狼虫虎豹，快跟我来！”小厮头囟门渗透进了迷药产生幻觉，加重了脑缺，完全相信盗贼之言，紧紧跟上，任凭傍边的人呼唤而不醒；或将洋金花等致幻药放进脑缺者特别喜欢的饮料里诱你喝下，以最终完成自己既定的核心利益等等。这些中招的人不一定脑残，只是脑子里少了有用的良知补缺，不能防范而中招。
所谓脑残是大方向、大判断走火入魔。上世纪60年代“蒋匪帮”亡社会主义之心蠢蠢欲动，时时窜犯红彤彤的大陆。某日，“蒋匪帮”的橡皮艇登上福建沿海一处，妄想捧一抔土回去邀功受赏。安知不一会他们就深陷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当中。一个“蒋匪帮”被追得急了，一头钻进了牛棚里躲藏。全民皆兵的当地人正在讨论“蒋匪帮”是不是发明了隐身衣，忽有人说：“是不是躲进了牛棚！”牛棚里的“蒋匪帮”一听吓出了一头黄豆大的汗粒。“龙王爷爷庙奶奶”地念了好一会，突然看见了一棵洋金花在牛槽子底下闪闪发光。这“蒋匪帮”知识丰富，知道牛的舌头有倒勾刺，吃进去的东西吐不出来，甚至吃进去了钉子也吐不出来。于是拔了这棵洋金花，扒开牛嘴捅了进去。当地人打开了牛棚的门，强光一照，牛挣豁鼻子前边的肉，两眼血红，脱开牛鼻圈，离缰绳而疯奔。庄稼一枝花，全靠牛当家!牛疯了可不得了！万一疯跑疯癫摔伤摔死怎么办！缴不上革命粮，口里嚼谷空空如也的囝囡爹娘……这等大方向、大判断导致几百号人一起去追疯牛。虽然如此，这一个“蒋匪帮”还是未免于陷进“人民战争的汪洋”之下场。显然以洋金花喂牛的“蒋匪帮”，还知洋金花、醉仙草之外，曼陀罗又有“疯牛草”之名。
更奇怪的是：佛家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竟然和曼陀罗花有源头的关系。难道佛家洞察幽明、超然觉悟、幻化无穷的精神，关乎曼陀罗花的致幻作用乎？且不说佛说法时，天雨曼陀罗花如何，只从道家崇拜的北斗有陀罗星使者，并手执此曼陀罗花，就可以把有些道士呼星招鬼让人身临其境的原因怀疑一番了。特别是民间巫覡驱鼠咒——当着鼠患之家众人烧上些青藤纸之类，山风海雨地念一些咒语，然后命令老鼠集合排成队伍，阅兵似的指挥它们，然后命令它们齐步走，走到别人的家中——大概巫覡烧的青藤纸中夹着洋金花之类致幻的东西。听说当年义和拳被忘恩负义的老佛爷杀戮后的遗孽，在北方地区多为脑缺之家驱鼠。
总之要小心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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