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75年的年轻女导演马莉在《无镜》阐述中说,“天葬台上,一切寂寞地开始着。身体解碎舍给秃鹫,秃鹫会带着死者的灵魂飞向天堂。一个人的肉身最后消失的过程,没有任何遮掩完整袒露在高原上。矛盾纠结着高原,只有深长的谦卑才能托付生的不安。目视一具肉身被肢解的那一刻,我爱上了这片高原。我看到敬畏、忍辱和毅然投身信仰的绝然。”
影片我是几年前看的,它不独讲了天葬师才仁扎西和天葬台的故事,还拍了色须寺闭关院、密宗院、辩经院、大法会等场景以及其他五位喇嘛和一个还俗僧人的故事。
之所以现在想起这部影片,是因为我突然之间给自己心中悬疑十年的一个问题找到了答案(也许并非真实答案,但至少,我以为我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解释)。
十年前我去过那曲地区比如县的达摩寺,见过那里的天葬台和全藏区惟一保留的骷髅墙。但十年来我从不提起,原因是我不愿意人云亦云地谈及它的神秘,我更需要理解(哪怕是错解)。
直至前不久,我翻看一本闲书,1988年版的少儿读物,张天来编著的《鸟国之谜》,突然对秃鹫有了新的认识。
书里说“秃鹫特别凶猛,善于高飞,除了天鹅,再没有第二种鸟儿能和它飞得一样高。秃鹫眼睛特别锐敏。……”书中又说,“这种头披羽绒,颈后稍有裸秃的大型猛禽,被人们称为‘座山雕’。它盘踞在高山上,专门吞食鸟兽的尸体。然而,它无害于人类,人类却要捕杀它。所以,现在世界高山上的秃鹫数量越来越少。在我国,青藏高原是秃鹫的故乡,也是它们的乐园:那里的山太高、太险,猎手们无法轻而易举地捕获它们。”“住手吧,猎手们!秃鹫在自然界已经数量不多了。等到全部打光,谁要想再造出一只来,那可真是比登天摘星星还要难呢。”
看到这里,我突然莫名地感动起来,一个人,为秃鹫流泪,为天葬流泪,当时随手写下一句话,“鹰是罗汉,鹫是佛陀。我私下以为,千百年来,可能只有西藏人知道这个秘密。”
始终以来,人们都礼赞雄鹰,因为它高翔不羁,卓尔不群,英姿俊美;相反的,人们厌恶鄙薄秃鹫,因为它样子难看,最看不起的,是它食腐。直至看到以上文字,我把秃鹫的食腐理解为禽类的慈悲——从不捕食鲜活的生命,也不袭击和报复捕猎它们的人类,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而世界屋脊,并不仅仅因为那里的山高山险,才成为秃鹫的故乡和它们生儿育女的乐园,还因为千余年来,只有那里的人民称它们为神鸟,用自己死后的躯体,满怀崇敬地供养这空中的佛陀。
一位目睹过天葬仪式的作者(网络文章,我没有看到作者署名)在文章中说,“天葬时,喇嘛送逝者到多多卡天葬台前,把尸体卷曲起来,头屈于膝部,使成坐的姿势,用白色藏被包裹,择吉日由背尸人将尸体送至天葬台,点燃桑烟引来鹰鹫,再进行尸解。天葬台上桑烟引来的鹰鹫,除吃人尸体外,不伤害任何动物,藏人称之为神鸟。”
至此,我不再把天葬仪式视为神秘,而认为那是世界上最纯净、最肃穆而满怀谦卑、虔敬与喜悦的葬礼。
怀想十年前行走过的高原,那洁净的蓝天,宁静的寺院,无数次肢解过尸体又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石砌地面和默默无语的死者头骨墙壁,我像马莉一样,爱上那片高原,并像藏人一样,在心里称秃鹫为神鸟,为它筑起高高的供奉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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