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观《满庭芳》“晓色云开”,常见选本中,首字大都作“晓”,而有的版本则作“晚”。
词中那片明丽的盛春之色,究竟是在早晨还是傍晚?对于古典诗词而言,这种争论殊为无味。因为中国的古典诗词并不遵循严格的时空特性与叙事规则——当然也很少存心颠覆某种既存的特性或是规则——而是按照情感、思绪的内在合理性自然展开。
朝夕晨暮,恰似天上云卷云舒,卷固可以,舒又何妨。
即便不是后人在传抄中错讹,词人自己将字句在“晓”、“晚”之间来回斟酌,也完全可能。
然而,据明代杨慎《词品》记载:当时有选本曾将“晚色云开”误作“晚兔云开”而殊不可解。这种以两字形近而发生讹误、从而将词句导向全不可解的意义荒漠,则确属荒唐。
除此之外,古词中的别字还有另外一层意味:苏轼“燕子来时,绿水人家绕”,末字亦曾因形近而讹作“绿水人家晓”,本来一幅“水绕人家”的景致描摹,突然横生出了一个特定的时间概念,绿水、人家本依靠“绕”字的连缀,此时变成了并列,“流水绕孤村”的句法,陡然变成了“人迹板桥霜”,给字的错讹现象平添了又一种评价的可能性。
总之,在古诗词的流传史和解释史中,字句的错舛与文本的流传始终相伴。古诗词以其特有的存在方式,不但容纳着错字对意义的销蚀,更借助错字生成出更多的妙趣和更丰富的阐释。
对作者而言本是谬误的字句,或许会逐渐成为后世读者所熟知的固定文本。
满庭芳
[宋]秦观
晓色云开,春随人意,骤雨才过还晴。
古台芳榭,飞燕蹴红英。
舞困榆钱自落,秋千外、绿水桥平。
东风里,朱门映柳,低按小秦筝。
多情。行乐处,珠钿翠盖,玉辔红缨。
渐酒空金榼,花困蓬瀛。
豆蔻梢头旧恨,十年梦、屈指堪惊。
凭栏久,疏烟淡日,寂寞下芜城。
(选自《花庵词选》第73页)
秦少游《满庭芳》“晚色云开”,今本误作“晚兔云开”,不通。维扬张诞刻《诗馀图谱》,以意改“兔”作“见”,亦非。按《花庵词选》作“晚色云开”,当从之。①
——明·杨慎《词品》
(选自《词话丛编·词品》第476页)
①杨慎《词品》说《花庵词选》作“晚色云开”,但笔者使用的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编辑、1958年8月版本的《花庵词选》,如众多选本一样作“晓色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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