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在青岛市图书馆一个讲习班，我惊喜地聆听了九十高龄的著名表演艺术家沙漠来讲课，那天她讲的是曹禺的《雷雨》。年轻时她曾在这部话剧中饰演繁漪，而今她在讲课时依然能背诵繁漪的大段台词……
50多年前，我们俩，一个是台上的大明星，一个是台下的小粉丝——1960年我14岁，济南纺织厂一个小女工，自幼爱看电影和戏剧。从报纸上看到青岛话剧团来济在山东剧院演出《桃花扇》，票价按甲乙丙级分别是一元、八角、六角钱，而我当时的月薪是20多元，要靠这笔钱养家，只能从菜金里抠钱。痴迷戏剧的我终于攒够了钱买上一张六角钱的丙级票走进了剧院。伴随着优美的昆曲音乐，紫绒大幕徐徐拉开，秦淮河畔的春水美景展现在观众面前：由沙漠扮演的李香君姗姗登场，她仪态万方，端庄美艳，一颦一笑秋波流盼，举手投足之间富有程派青衣之矜持含蓄。尤其见到风流倜傥的侯朝宗时，她那一甩水袖半遮面的曼妙风姿，那一见倾情、芳心暗许之娇羞神态，把发生在秦淮河畔一个青楼女子的生死恋情演绎得楚楚动人。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昔日舞台上李香君扮演者而今已是九十高龄。她从幼年登台，20岁载誉山城重庆。在演出一系列中外名剧之时，受到中国第一代话剧演员和剧作家们的教诲和赞誉——沙漠和这些璀璨的艺星们一同见证了中国话剧事业的发轫起步，一同历经了话剧发展的辉煌和坎坷悲催，又重获新生的命运。
沙漠，本名张坤权，1926年生于上海，母亲是大家闺秀，父亲是新闻资深人士。从小得益于严父慈母教育的小坤权聪颖美丽喜爱读书，且酷爱话剧表演艺术。她11岁开始登台演出，在温州大戏院参加了《保卫卢沟桥》的话剧演出。上中学时在上海已成为签约的半职业演员。抗战开始后，全国百余所高校迁往西南，当时考上复旦大学的沙漠也随学校去了重庆。在重庆那几年的舞台生涯是她一生中最辉煌时期，在短短的两年多时间里，她竟一连主演了八部中外名剧：巴金的《家》里饰演瑞珏，《秋》的翠环,《上海屋檐下》饰施小宝,《茶花女》饰玛格丽特,《乱世佳人》饰郝思嘉,《梅罗香》饰梅罗香,《孔雀胆》饰阿盖公主,《秋海棠》饰罗湘绮。真是一连串的光环笼罩着她！要知道当时的重庆作为全国抗战的大后方汇集了一代文化艺术精英，舞台上的演员们都要接受权威大家们的检阅。沙漠在这古今中外题材的八个大剧之中的扮演者可谓百变面孔，富有文学功底的沙漠对这些人物都把握得极其到位，将她们演绎得光彩照人，一时好评如潮！山城很多观众一部话剧连看数遍。正如沙漠在回忆录《我心深处》中写的：“一拨又一拨不断扩大的观众队伍其主体为年轻学生，还有知识群，他们爱戏、懂戏、极具欣赏力。他们不是看热闹的外行，而是懂门道的内行。学生们没钱坐车，来回四十里路步行而来，重庆的观众不一般，不是等闲之辈，容不得平庸，容不得虚假，即使对新人也别无二样。他们看重我，寄希望于我，认为我是可以造就的，这极大地激励着当年的黄毛丫头沙漠。”
沙漠极为怀念在重庆的这段时期，她把这段时期记述在题为《往事如蜜》的文章里。正是这段如蜜的往事成就了沙漠今生今世的艺德和戏骨——注定了她今后的人生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风刀霜剑都能坚强地挺了过来。
2018年，张坤权以93岁高龄受邀参演话剧《裁·缝》，她在剧中扮演93岁的裁缝老顾，她说：“这部话剧，我一共参演了12场，在北京、上海、南京、乌镇演出。”如此高龄再度登台，对她是个极大的挑战，“整场戏大概90分钟，从开头到结尾都有我的戏，我的角色是整场戏的串联。当时，有人担心我忘词，有人担心演出过程中出岔子，也有人说，导演胆子真大，敢找这么大年纪的话剧演员来演戏。”从接到邀请到正式演出大概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张坤权认真揣摩角色，凭借深厚的台词功底，演出获得巨大成功。
张坤权75岁时开始动笔写作，2010年出版了自传性质的散文集《我心深处》。这部用心血泪水写就的作品记叙着她为话剧事业痴情无悔的奉献，记叙着为亲人和友情生生死死的牵挂，记叙着她相濡以沫的爱人受尽磨难却终未能与爱妻白头偕老的遗恨，记叙着一个慈母在晚年失去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彻骨悲痛。当然在这泪水叹息中，作者也通过一篇篇朴实无华的记叙，用一件件生活小事写了十多年来与著名演员赵丽蓉的交往，记叙了与著名戏剧家夏衍、黄宗江、吴祖光、陈白尘、于伶，著名导演阳翰笙、应云卫、洪深、郑君里夫妇，著名演员白杨、黄宗英、石晖、石羽、孙景璐，《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张光年（光未然）等艺友们的深厚友谊，她记忆深处的真实叙述成为话剧文史的宝贵资料。
至今，久居岛城的沙漠有时会去老年活动中心跳舞，更多的依然是笔耕不辍。她说：“我现在写的文章一般都是回忆性的散文，回忆我的老友们。以前，有老友逝去，我总是心中无比悲伤，但是，现在我对生命和死亡有了不一样的看法，心态更加坦然。前面的路还有多长，我们不知道，但是眼下的每一天是我们可以把握的，所以，把当下的每一天过得有意义就足够了。”
原载《青岛财经日报·人物周刊》2021.5.17 A7版
组稿编辑：周晓方 落叶知秋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