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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香丨被雪青色黎明邀请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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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来,蕾蕾发来的新诗集《雪响》一直就在桌面上。

每天,打扫了房间,洗了澡,点上天木藏,让心安静下来,素面向晚,坐在桌前,也清理了桌面,才可走进那些字的里面。

以前也有怀着这种清洁安静的仪式感和愿力去读去写的时候,那也是因为一些文字一些人的感召。的确,有些书,必须这样才能阅读;有些字,必须这样,才能落在纸上。而大多时候,则是随意和潦草的。只是,在集中慢读蕾蕾的这些日子,这种感觉再次被强烈地召回。期间,有过因为比较随意地读着这些字,渐渐被字照见自己的不洁而自惭形秽,而读不下去,必须起来,先去清洁屋子和自己,之后才重新回到桌前的时候。那时,再次觉知到,面对圣洁之物,不洁,是最大的亵渎。

而只有当清洁成为一种习惯和修养,并且深入到你的内心和灵魂中,你的身上才会由内到外地发出那样安静柔和的光,你的文字之中才会透出那份“纯净的力量”。蕾蕾的人、蕾蕾的诗,正是这样。一切完美、慈爱和神圣性,皆由自我之清洁始。

蕾蕾说,“字有神性,不可玷污。”她又说,“你弄脏的东西必须自我洁净。”因为净化劳作的过程,是一种祈祷方式。通过这种方式,我们所要日趋靠近和抵达的,是那个臻于朴素、完美、善爱和神性的心灵,而非一个光鲜优雅的外表与躯壳。

一位同时代诗人在他的一段文字中表达了相近的意思,他说,“我仍然未能在诗中充分地表达爱与关怀。非关文字,主要是心灵状态未济。而若非本心的自然流露,徒作空声非但没有意义,且是不洁的。”

所以,仪式是通往心灵最外在的一条道路,文字也一样。只有当内心的光折射出来,灌注在仪式和文字中,仪式才会现出端庄高贵的美感,文字才会传递出神性感召的力量,这就是为什么同样的动作,不同的人做出来,会让人产生不同的观感;同样的文字,被不同的人写出来,会发出不同的能量。

读蕾蕾的时候,我清晰地意识到,所谓文字风格,正是一个人内在品格由里及外传递和散发出来的这种能量和气息。它可以有血缘近亲,却无可替代和难以模仿。蕾蕾的文字风格来自于她灵魂的清洁、趋美、慈爱和神圣性,这也是她始终如一地表达着的母题。因此,她的文字就像永恒的阳光与月辉,具有照彻人心的力量。

爱清洁是通往美与真的阶梯,美与真是通往善与爱的阶梯,善与爱是通往神性的阶梯。蕾蕾在生活里,在文字中,正如一位不断拾级而上的修行者,一路上“点心为灯”,自己引领自己,追寻美,追寻爱,直抵那彻底包容与悲悯的神境之地。而这行程,这道路,并非只有晴天丽日、和风细雨、喜悦幸福,或许更多的是暗夜阴霾、狂风暴雨、忧伤痛苦。但无论是什么,她都始终倾心如水,接纳迎面到来的一切,如同接纳和展开自己的水陆道场。如她所说,“她像感谢成功一样感谢失败/她像感谢光明一样感谢黑暗”。然后,从每一道伤口上开出美到无懈可击的花朵来。亦如她的诗句所言,“每一粒果实/都来自于锋芒与痛楚的苦苦纠缠”“在焚心若烛中/我才在夜的伤口里/读到过春的明亮”。正是这样,我所认识的蕾蕾,我所读到的蕾蕾,恰如我心念中尼采所说的那个“酿鸩成蜜”的歌人。

人人爱美,然而,美在各人的心中是不一样的。因这美的标准不同,每个人为自己追寻的美所付出的也不同。蕾蕾的美是这样的,她说,“美是多么安宁的事/只在自心里无声起落”;美是朴素与寻常,存在于日常生活,存在于神所缔造的一切事物之中,而我们却看不到,是因为我们不曾像她那样训练和祈祷过自己的心灵之眼,她说,“让我在有限的生命中/能敏锐地感知和捕捉/事物里一切存留的美感与情意/学会/感恩于最朴素的粮食/也学会/深爱最容易被忽视的空气”;美是心灵的饥渴和全部的营养,美是全神贯注,她说,“没有美,心灵吃什么喝什么靠什么支撑着”;美是良善,是穿越重重黑暗与痛楚,照亮人心,照亮希望的光芒,她说,“月亮是面心底良善的镜子/它一定会把我遥远的希望/全部照得通透明亮……没人知道那最明亮的事物/为发出光芒/和黑暗进行过多久的较量”; 美是千回百转,是字斟句酌,是为伊消得人憔悴,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她说,“这一夜/我的梦是个草稿箱/我为你/写一行/扔一行/快乐一次/又一次/纸篓满了时/我的梦醒了/醒时我还没找见/那句让自己最满意的诗”;美是对内心真实的坚持与守护,是不屈不挠,是生生不息,她说,“她永远深藏一块净地/你打碎一层/她会新生一层/她伤痕累累地站着/脱落的叶瓣在低泣/可下一刻/依然是玩具中/套装起来的又一个不倒翁”;美是准确、清晰,美是纤尘不染,一丝不苟,她说,“心灵替诗句筛选着字眼/芫荽上的黄叶要择净/大米里的沙石要澄清/豆子里的浮皮要扔掉/坏死的种子要分开/字眼也一样/要有颜色、有质地/有味道、有香气”;美是时时刻刻,是鞠躬尽瘁,是毕生的耕耘与收获、守望与等待,美是神圣而永恒的事物,她说,“一年四季/美是我唯一的收成……是我生命的全部收成”“凋零,只是暂时的谢幕/暗夜下,山涧里/冰雪中,尘事外/存在着/就要守护永恒的美与真”……当美如此一步深似一步地进入一个人的心中,命中,美便包含了尘世人间一切倾向于人性和神性的事物,趋于完美,而她说,“完美即神圣。追求完美就是寻求神灵。”

正如纪伯伦所说,“你要到哪里寻求美?除非美本身就是你的道路、就是你的向导,否则你要如何找到它?”“除非它是你言辞的编织者,否则你要如何谈论它?”“美是永恒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而你就是永恒,你就是镜子。”蕾蕾的美不正是这样吗?

而大美,即大爱。一个人在通往完美与彻底慈爱的修行中渐渐抵达真理,抵达神性,通体发出沉潜、柔和、恒久的光。这光,在蕾蕾那里,是以文字的方式传递和到达每一个阅读者的眼睛与内心,让你如饮甘霖,获得滋养与提升。当她说,“时光败落,爱啊,我对你的赤子之心永存。”当她说,“不能恨,一恨就坏了品质。一个像样的人,她不会把人生走坏。她不恨任何东西,她把恶皆看成锤炼自己的道场。她不管对方好坏,而只要自己向着美善长去。”当她说,“别讲道理。道理使人分离。道理永远把人类分成你我他。讲爱吧。爱是一切坚硬事物的弥合剂。在爱面前,一切都会溃败。因为爱就是所有人的本我,真我。是永恒的接纳,宽容,宁静,温柔。”听着这些缓缓流淌自心间的智慧箴言,天使的容颜渐渐露出云端,你的心中还会有什么样的皱褶不能抚平?有什么样的愤怒与怨恨不能放下?有多少委屈与泪水不能化解?又有什么样的人与事不能包容与宽谅?

不是我刻意要将一个人神圣化,我所认识的蕾蕾,我所读过的她的字,确如赤子一般,爱人,爱世间万物,爱到如孩子一般,天真无邪,不知设防,即便被人误解,乃至伤害,她都会一边自己疗愈伤痛,一边反省自己,替对方开脱和设身处地地着想。她爱敬特雷莎嬷嬷,也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样,彻底而纯粹地爱人,乃至爱到受伤。她是这么做的。她说过,心里有大爱的人,不再计较小爱。她爱孩子,爱老人,爱自己的每一个亲人和朋友,爱人类,爱花朵、树木、高山流水,爱雨,爱雪,爱阳光,爱月辉和繁星,爱每一个夜晚和白天,爱内心里的喜悦和幸福,也爱每一种痛楚和煎熬……她所有的爱都付诸在行动中,更倾注在文字中。

而她爱字,爱到成痴,一如她说,“你吃字,吐字/嚼字, 品字,分娩字/有文字的地方/才是你的天堂”,因此,她爱图书馆,爱书店,她读,她写,如饥似渴。每一次我们见面、打电话,她都迫不及待地要将读到的好书、好诗、好句子拿来与我分享,读给我听。我也因此得到滋养,几乎有所依赖,如果许久没有听她说话和朗读,便会感觉生命中似乎有所欠缺,如同植物缺水一样。她常常说,她必须读书,读好书,因为她的灵魂感到饥渴,需要营养,她必须喂养它。每天、每天她都在寻找那一句能照亮自己的话。她有许多精美的笔记本,她写一手漂亮洁净的钢笔字,她就用那样的字在那样的笔记本上,工工整整地摘录下那些闪闪发光的句子,来喂养自己的灵魂,来哺育自己的文字。 

人的灵魂需要喂养,美善需要喂养,一如纪伯伦所说,“恶其实是善饱受自身饥渴折磨的结果。”“当善饥饿时,它甚至会到暗黑的山洞中寻觅食物;当它口渴时,它甚至会去喝死水。”我们许多人不知道自己灵魂的饥渴,不知道喂养自己的美善,因此在内心里滋生并膨胀起丑恶而不自知,这是悲哀的事情。所以蕾蕾能始终在内心保持天使一样的美真与善爱,固然有天性的成分,但与她每天敏感的饥渴与喂养却有着更大的关系。在这源源不断的喂养中,她的灵魂与心田,亦如沃土与源泉,她内心的词语和文字亦如颗粒饱满的庄稼,如鲜嫩的花草、繁茂的树木一样自然而然地生长起来,成熟起来,丰硕起来,成为滋养别人灵魂与心田的源泉。是的,源泉不是固定不变的,不是永不枯竭的,源泉也需要滋养,再如纪伯伦所言,“当我找到生命之泉要喝水时,我发现那源源不绝的水流原来也是渴的;我喝它时,它也喝我。”

在这互为源泉的过程中,阅读和写作成为一件无比幸福和纯真的事情,一如蕾蕾所说,“我至今找不到一件事情比写作更使人幸福快乐。写作是那么纯粹的一件事,使你心无旁骛,毫无杂念。而且,写作这件事情就像传说中的炼金术。炼金士未必能练出高纯度的金子,但是那种提炼最纯金子的愿望与过程,却把他们的心灵变成了沉静的金子。写作就是这样对人心灵的一种提炼。特别是写诗。”“没有一种写作,比写诗更幸福。”

然而,蕾蕾并不仅仅满足于将心里生长出来的词语收割到麦场上为止,她对文字的痴爱,几近求全责备,她追求表达的准确和清晰,一如趋近那最纯的金子,和神圣的完美。她说,“语言不在乎优美诗意,不在于深邃和修辞的玩味,语言,在乎准确。准确到那个词一站出来,你就惊呆了,再也无话可说。”她说,好诗是在自然流露的基础上改出来的,写与改如同璞和玉一般。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用自己一丝不苟的精神去践行自己的诗学观点。在编辑这部诗集的过程中,她的筛选严格到几近严酷,有些诗,她曾反反复复地编进去,又拿掉。每一个人都是不忍割爱的,但是为了整体的协调统一和完美,她终究是忍痛割爱的,所以,她的整部诗集,读起来,从头至尾没有丝毫突兀和一丝夹杂的感觉,纯净而浑然。而她对每一首诗,每一条箴言字斟句酌的修改,更是不知反复过多少遍,常常为了找到那个更准确、更接近事物本质,一下子能够击中人心,让人惊呆的词语,不知费过多少心神。因此,当你读到“眨满绿眼睛的老葡萄架”“只有布谷鸟在失声后才听见/有人轻轻喊了一声杜鹃”“是哪阵海浪把一只河蚌卷上岸/把它的痛苦掰开/让璀璨的珍珠化成中秋的月/供千古凭栏”“云向前/再向前/扑通掉了下来/成了雪”“嘘,轻点/树木都枕着蓝天睡觉”“死亡原来是一口月亮”等等这些俯拾皆是的,生动鲜活,美到让你忘了呼吸,直接撞击你心灵最柔软部位的诗句时,那不是来自别处,而是来自她倾注全部生命的痴爱、热情与心血,那是她亦如祈祷般劳作的印记,如同赤子与上帝以彩虹立约一般,献出完全的柔顺的赤诚之心,因此如同神直接透过她的双唇说话。一如她自己所说,“没有技巧。真诚是我唯一的技巧。”

她给诗集取名《雪响》,我没有问她为什么,我仅仅读这两个字和一首诗,我就宛如听到那来自纯净之雪的声音,她说,“下雪,雪是供心畅饮的佳酿/给眼阅读的圣经/下雪,美丽总让人明亮善良”,她说,“下雪吧/下雪啊/下雪/心是冬天伸向天空的枝桠/她等一场雪/就像等待一场圣灵的抵达”这是灵魂的祈祷,这是通往圣灵的路径,这就是她的诗之魂魄。她说,“我的笔要蘸一管雪/来写无色的句子”那淘洗净所有颜色的句子,是一颗无尘无染、平等自在、如如不动的心,可以映照万物,包容万物,悲悯一切众生灵。

通往圣灵与佛陀的“雪响”,是一条道路,一条永无止境的修行之路,蕾蕾知道它不可能在任何一个驿站一蹴而就、一劳永逸,然而,她一定是满怀希望,永不停息的行者,因为她是“被雪青色黎明邀请的诗人”。因此她说,“那张雪青色底子/被天使折叠成千纸鹤的邀请函/每天都会被风吹到你窗前/亲爱的/你感到光明的邀请了吗?”因此她说,“别辜负了这深深的、永不会枯竭的爱/别辜负了这远望着你、一言不发的期待/跳入这一天,拥抱这一天/低下头,用感恩的心/去吻这黎明时分/总会如约而至的雪青色请柬”。

是啊,亲爱的,你感觉到了吗?无论昨夜的梦境有过怎样的罪孽与磨难,哪怕腮边还有未曾风干的泪,哪怕心底还有未曾痊愈的伤,只要在这黎明时分,你能如期醒来,“所有的日子都将重受神恩/如果昨天错了,让今天是对的/如果昨天漠然了生之给予/就在今天敞开胸怀去热爱”让我们听取这黎明的召唤吧,让我们一起怀着感恩的心,跟从蕾蕾去赴这崭新的、雪青色的邀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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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胡香丨被雪青色黎明邀请的诗人》 发布于202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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