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武定路—上海支路一带的德式老建筑(图文无关)
下午,我在看一本介绍青岛老建筑的书稿,书中提到了上海支路一带那种二层的独体别墅。立即想到了一个人,初中同学范厚德,小名德德。
德德就住在与书稿中介绍的那种独体二层别墅类似的房子里。那种房子的体量很大,德占时期对建筑有严格要求,房屋不能超过三层,且高度不得超过18米,因此,那种独体别墅相当于现在的五六层。
德德家像是过去的有钱人。不算宽敞但很高的房间里,散发着浓浓的发霉的味道,厚厚的窗帘经年拉着,总见不到阳光。厚重的木板地上,是一架铜质的大双人床,床上的被褥几乎都是丝绸制品,摸上去有一种滑滑的感觉,四壁是木质的壁橱,墙上有一口古朴的老式钟表,不时发出沉闷的报时声。20世纪70年代,居民大都住在火柴盒一般缺乏个性,甚至一层楼共用一个厕所、一个水龙头,后来被叫作筒子楼的建筑里,德德家竟有如此条件,令人羡慕。
德德邀我去过他家好几次。有几次,他跟我聊一会就兀自睡去了,只闪下我独自在自习。那时课程不紧,实行“二部制”,即只上半天课,下午同学们自己组织学习小组,到家境条件好一些的同学家去自习。德德的学习老跟不上,老师指定我到他家帮他复习功课。但德德的心思不在学习上。除了睡觉,吃老也吃不完的零食,像牛肉干、奶酪什么的,再就是喜欢做“音乐指挥”,他们家确实有很多那种黑色胶质的老唱片。有好几次,他打开留声机,播放那些听上去悠悠的、富有节奏感的音乐,面对四壁的家具,他挥动一根棒状物,神经质地舞动。我好奇地看他,他煞有介事地告诉我,什么G小调、F大调,和弦,弦乐,管乐,打击乐,至于他究竟懂不懂,我也不晓得。有一点,他看上去很快乐。他那样专注,执着,投入。
我见过德德的父亲,那是一个矮个子、略有些驼背的老者,脸上好像永远都是忧虑。据说他过去是一个有钱人,也有说法,他们家的房子所在的那一带的房子曾经都是他的产业。种种的不如意大概磨掉了他对生活的所有热情,所以他的脸上总也看不到笑容。他好像不是本地人,从能听到的有限的几句话中,隐约可辨南方口音。也见过他的母亲,体态庞大。从身材看,德德比同龄孩子发育得都要好,身体结实,肌肉有弹性,相貌端庄。遗憾的是他好像脑子缺根弦,说话虽不口吃,也不太利索,智力上似有一点不足,以致不时会招来同学的小动作,这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往往使他吃亏。
德德的精力似乎总也不在学习上,上课老开小差,总是挨各科老师批评。即便是和善的、诲人不倦的杨德明老师,在不得不批评他时,往往边批评边摇头叹气,哀其不争,怨其不学。
初中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不过,我舍不得离开白果树院,舍不得那四合院式的院子中央的两株高大优雅的白果树,舍不得六二楼,舍不得老礼贤园,虽然高中不高,课程松弛,最终还是在此继续读高中。
再往后,渐渐失去了德德的音讯。
80年代初,我已在青年机关负责编辑机关刊物。春天的某日,机关在贮水山搞例行的活动。活动结束后,有同事回来写了一篇稿子,邹建华大姐拿着稿子来找我,边递给我稿子,边绘声绘色地介绍他见到的稿子中提到的主人公。说这个人如何助人为乐,怎样帮助别人做好事。我拿过稿子,边听大姐说,边看稿子。
呀,一行字,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是他,原来,他已是刑满释放人员了。出来后,赶上青年团搞活动,于是他积极参加,想表现表现。卖力的表现打动了不明所以的大姐们,于是产生了一篇表扬稿,让我在团刊上发表。
但是,我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于是大姐责怪我怎么这样看人。
又过了许久,又是一篇介绍什么活动的稿子,不过不是做好事的活动,是惩戒性的,那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我无语。
多年后的某个春节,做过幼儿园园长、已退休的初中同学、当年的运动健将毕丽珠召集几个当年的班委干部,一起约了同学去给班主任杨老师拜年。年逾七旬的老师自然很高兴,执意要到酒店宴请这些他看着长大并事业有成的得意门生。
席间,毕丽珠同学提到了她遇到的一个人。
“那天,有人来送一个孩子,想进我们幼儿园。我忙着,没怎么注意看他的脸,就让孩子的父亲来,因为来送孩子的这个人满头白发,像是孩子的爷爷。按规定,初次来送孩子,应当是孩子的监护人——父亲或母亲。他很尴尬。我让他说实话,究竟是谁的孩子。他嗫嚅着,声音很小,说自己就是孩子的父亲。”毕丽珠定睛一看,于是就很惊讶。听到这话,席间的老师、同学也很惊讶。
这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就是德德。
德德,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原载《青岛财经日报·人物周刊》
2021.7.19 A7版
组稿编辑:周晓方
原载 作者个人博客(已不存,曾点击逾300万次)
2010-03-08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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