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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吉尼亚·伍尔夫在《蒙田》里说“文章是为知音而写——他们为数无几。”
翟永明在《献给无限的少数人》里说“我的诗始终是献给我心中的少数人,”
不独是她们慨叹知音无几,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知音一个也难求的。这跟曲高和寡什么的无关。
“夫人之相知,贵识之天性,因而济之。”(稽康《与山巨源绝交书》)
人与人之间,相爱容易相知难,“识之天性而济之”更加难能而可贵。人自己识得自己天性能有多少呢?某种意义上说,人自己尚且不是自己的知音。但也许正因为如此,人才更加祈愿和渴望在自己以外觅得知音,来彼此识得和成全天性。
天性引领人的灵魂,在人后天习性的重重迷雾中独自远航。茫茫宇宙,茫茫尘世人生,茫茫大海。被天性领航的灵魂,如一叶孤舟,如里尔克在俄罗斯平原上看到的那匹拖着半截拴马桩,独自奔向平原夜空中的带伤的白马,将人羁縻于各种牵绊之中的肉身凡胎,远远地抛在身后。有人长袖高蹈,能够追上自己的舟马,成为自己天性的知音。而大多数人在峰峦叠嶂之间,在歧途迷雾之间,毕生也难望自己舟马之项背。
写作与阅读,只是人努力追随自己灵魂识得自己天性的一种方式,却也同样是茫茫复茫茫。
一片浩淼迷茫之中,一叶快舟,一匹汗血良骏,在其间,也足以丧失速度的概念,只有一派孤独与“自由”。看上去,道路可供无限选择,而实际上能够选择的不只有限,几乎惟一。此种意义上说,我们的天性不仅没有了时间的参照,也同样没有了空间的参照,与其说它在无限自由的天地间远航,不如说它马入夹道,回身不得。就像星之轨道。
同一星系中最近的比邻星,其相距之遥遥,也远非任何翅膀可以达到,但光可以照到。斯蒂芬·霍金在他的《时间简史》里说“没有任何东西可能行进得比光更快”。人的精神世界也一样。在一派茫茫而孤独的行程中,那仿如比邻恒星一样,能够照彻自己的最近的发光的精神生命,我们引作知音。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此人说,此生得一知己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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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难求,远甚于世间种种情爱,因而若有人有幸获遇,便免不了叹为奇迹。我们一生读过许多赞颂友谊的好文章,知道不少朋友间的佳话和传奇故事。
米歇尔·德·蒙田在《论友谊》中,说起他和艾蒂安·德·拉博埃西的友谊时,很夸张地惊呼“这样的友谊实属罕见,在人类之间是史无前例的。这要多少次接触才能建立起来呀!三个世纪里能遇上一次就算是幸运的了。”
“史无前例”实属夸张,就连他自己在该文中也举出古罗马布洛休斯和格拉库斯之间无限信赖的生死之交,我们每个人能够举出高山流水的例子也不独俞伯牙和钟子期。但是换个角度,就个体生命而言,“三个世纪”之说却不过分。按灵魂不灭的说法,每个人的生命在前世今生的无限轮回流转中穿越茫茫黑暗,不知几生几世方能修来一盏灯台。此生得遇,能不高声赞叹。
然而,蒙田在同一篇文章中对女子的歧视却让人多少会感觉有些遗憾,他说“可惜,没有例子可以证明女人能做到这一点。古代各哲学派系一致认为,女性是被排斥在友谊之外的。”
但这也许不能怪蒙田,可能在他身前,真的也无记载也无传说吧。我虽然很想举出例子,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服气。但我同样遗憾自己的孤陋寡闻,所能举出的例子却大都是在他身后的近现代以来。即便如此,也不表示在他身前没有堪于友谊的女性,而只是不被承认罢了。在漫长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女性不独被排斥于友谊之外,而是一切高级事物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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