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诊所
声明：盲人诊所只接收瞎子。
隐身市井深处的盲人诊所
即使夜里也不点灯
医师端坐黑暗的中央
而他却称无比敞亮
几个盲人助手并排站立
机械，木讷，却不忘来一句：
“欢迎到盲人诊所就诊
这里没有节假日，二十四小时开门！”
望、闻、问、切的诊治手段
到这里最多只剩三种
就诊的人络绎不绝
但一律闭着眼睛
医师开始把脉，问询
脸上的笑容难以捉摸
他指着自己的眼眶，两扇堵死的
黑窗，答疑解惑：
“尽管光线的传递被彻底杜绝
但一扇门的关闭
将使另一扇门自动开启
你瞧，我里面亮着多少灯火！
“对于世界，你们永远看不够
犹如一只蜜蜂，被引入花丛而迷路
金币的反光，酒液和酮体……
盲人诊所，为你消除眼睛带来的遮蔽！
“被霪雨沤烂的眼睛
被黑瘴堵塞的眼睛
被真理烧瞎的眼睛
来盲人诊所吧，让你彻底康复！
“目迷五色的人啊内心盲瞎的人
看不到闪电的谕示，在地面匍匐
每人心头的黑连成世界的黑
现在已是黑夜，你们身处黑夜中！
“这绝非危言耸听。如果你们
就此走下去，不思悔悟……”
盲人医师絮絮叨叨
犹如神坛上的巫阳把咒语念个不停
他不停地叙说，狭小的盲人诊所
就无限扩大，破旧的屋顶上接天穹
医生，助手，桌子和椅子
盲人诊所在一片漆黑中主宰光明
附近唯一的标志是门口的灯箱
灼灼红光闪烁魅惑的字迹——
“盲人诊所，欢迎就医和咨询
这里二十四小时营业，且从不收费”
黑屋子
塑造它，呈现它，脱离它。
——题记
1
在无头骑士的追讨中，我看到你
在火蛇缠身的啃噬中，我义无反顾地投奔你
哦，黑暗之屋，你是大地之上最后的居所
内心深渊最隐秘的一道沟痕
你转动绞盘，编织牢不可破的壁垒
深深地闭合，只裂开一道窄门
收容残肢、断发和哀号的灵魂
那里，折翼天使举着黑色玫瑰
扭动的藤蔓垂挂门楣
轰鸣的光，光之波涛、弓弩和坦克，在外叫嚣
市声、疾驰的车辆张扬着尖利的爪痕
像一团坚硬的乌云，拒绝阳光金手指的抚弄
恐惧而颤栗的灰烬之屋呵，向内坍塌
压抑着低声的嗥叫
2
风在诵经，荒凉的风一遍遍地念着咒语
地平线上腾起的血红月亮，欲望深深的第十三只眼
穿过历史的黑云肆无忌惮地窥探
门前老树，身上结满毒瘤。那毒瘤发育完全
纷纷从树身脱落，在地面滚动：
一群面目怪异的孩子，奔跳着，呼叫着，追认血亲
有人骑着纸扎的红马离去，有人披着月色的蓑衣归来
麦田中央是坟，坟堆上站满交头接耳的柏树
柏树头顶漾起星云粘稠的漩涡
屋顶上掠过凄厉的风声，今世的风声，往世的风声
秘藏咒语的风召唤众灵魂
而月亮无语，一匹飘飘白马驰过天宇
3
空气中飞动无数灵异之耳
瘫伏地面的阴影发出咝咝的呻吟
哦，黑暗之屋，我是你性格怪癖的主人
幽灵般无声地走动，犹如一只厌光的老蝙蝠
倒挂潮湿冰冷的洞穴，藏起狰狞的面目
有着黑铁质地和磁力的
黑暗之屋，你容纳我，我也容纳你
你无限向下的本性，汇集蝙蝠、老鼠、湿滑的爬虫
和黑夜里的众灵魂
黑雾漫漫，混沌而广袤的空间不被时间穿透
蠕动的藤蔓，磨盘轰响的黑色玫瑰
像从未示现的梦境
渴望隐秘雷电的降临。我深居此间
我是不见天日的永夜的君王，吞吐
一如柏荫和草根下的漫漫无尽的光阴
死亡公寓
“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液体嘀嗒着不紧不慢
脏污的床上我辗转难眠
护士小姐步态轻盈地迈进门
撩起被角，诡异的一抹笑
闪过她冷艳苍白的脸——
斧形伤口长出艳丽的毒菇
不知名的虫子在里面蠕动
我一把扯下输液管，踉跄着
奔出这无可救药的房间
荒凉的大街上
披风媚惑的夜已静候多时
加油站人影憧憧，霓虹闪烁
我的车在车库尘封多年
“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要躲避，不要害怕！”
荒凉的大街夜风微凉
谁会这样对我耳语，倾诉衷肠？
世上还有没有一间圣所
清洗和治疗这恣肆的毒疮——
斧形伤口里，菌株摇曳娇艳
蠕虫扭着触须，舞动，歌唱
“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要躲避，不要害怕
你我毗邻而居，难道从未觉察？”
推开午夜酒吧朱漆的大门
妖冶的灯光和烟雾笼罩着
暧昧的眼神，恶狠狠的打量
旧时代的老鹰①反复在唱
“多么美丽的地方，如许可爱的脸庞
你可以随时结账，却永远无法离开”
“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要躲避，不要害怕
还犹豫什么？向我们寻觅和摸索！”
我想杀死这恶魔的语言
而手中没有锋利的刀叉
我头皮沉重，步履蹒跚
未央的夜啊，愈是深沉愈是迷惘
人间灯火暗灭
天光隐匿灿烂的衣裳
“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要躲避，不要害怕
你我毗邻而居，难道不曾发觉
这边和那边都归我们掌管！”
传递圣言的唱诗多么虚弱
牧师的法衣下露出狐狸的尾巴
我无比清醒又难以自拔
天堂和地狱，这里和那里
忘记出口和入口之际
温热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
“孩子，这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温柔和甜蜜营建住居
失散的亲人热泪横溢，却不仅仅
打个照面，不必担心和踌躇
这边和那边，都是我们的地盘！”
注：老鹰乐队，1970年代成立的美国摇滚乐团，代表作《加州旅馆》。
梦幻街区
又来了，梦游人
夜夜如此——
一纸灯笼
点亮黑暗的街
玻璃房子，塑料花木
蜡像行人，都活泛起来
仿佛那不是布景
梦幻街道流动起来
充斥着喧嚷
彩色甲壳虫滚动起来
伴随一声长鸣
（这些钢铁战士
一生不知疲倦地冲锋
记着中途的袖珍加油站
修理厂，却忘记
终点，横尸如山的
甲壳虫公墓）
梦游人提着纸灯笼
在心灵盘道
梦幻街区
镜子里的城市，游弋
比划着魔法棒手指
撕破他脆薄灯纸的
脑壳，泻出
粘稠浆液的灯光
也不能将他
从霓虹闪烁的镜中之城
拽回，普照阳光的
荆棘现实——
一台微型永动机
安装在
他灯火辉煌的
造梦工场
王可田，1972年生，陕西铜川人。出版诗集《麦芒上的舞者》《存在者》，评论集《诗访谈》《诗观察》。曾获鲁藜诗歌奖、延安文学奖、陕西作协年度文学奖、陕西青年文学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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