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海丨务虚笔记的笔记(十——十一) - 世说文丛

面海丨务虚笔记的笔记(十——十一)

特别声明:本文丛作品多为原创,版权所有;特殊情况会在文末标注,如有侵权,请与编辑联系。


十  白色鸟


90

写我或者诗人L。写我小学的初恋或单恋或暗恋:这时她来了。她要走了,就是说她要离开这儿。就是说我刚刚发现她惊人的存在她却要走了,不知要到哪儿去了。后来我在街上又碰见过她,我们迎面走过。我走过她身旁,但她什么也没有发现。我一直看着她,看着她走进了那座橘黄色如晚霞一样的楼房。我或者诗人L每时每刻都向往的那个地方。那个少女就是她,就是N,就是O,因而也就是T。就是她,仿佛是N又仿佛是O,由于诗人盲目而狂热的初恋,她成为T(这小节的印象混淆达到好像一场同时达到的性高潮一样,一时分不清楚,究竟他达到,还是她达到。总之,达到了。当然少年们和少女们现在还不球懂,不,是还没亲历过。其实我想说的,史铁生的写作方法论,以印象混淆的方式达到人物混淆的效果,使人物相互纠缠互证又分别替代合一。总之,人和人的不同只是外表的不同,性别的不同,这是所谓的分别。而所谓的合一指的人性:人性是一样的,心智结构一样,欲望一样,这是人性论或认识论)。

91

写到至于:至于哪件事发生在先,哪件事发生在后,是毫无意义的。历史在行进的时候并不被发现,在被发现的时候已被重组(重组就是混淆的同义词。另外,我好想引下我的那个非诗,写的历史,想了一会儿,算了,懒得去找了。另外,这小节整个是对于印象混淆方法论的一个文学化的叙述,可以说。另外,印象混淆的同义词是重叠,像恋人和恋人重叠在一起那样,谁在上面,谁在下面,是毫无意义的,可以说。另外,用史铁生的话:其实谁是谁,谁一定是谁,这样的逻辑也很无聊。引申下去的话,那就是,一个男人或女人可以爱上任何一个女人或男人,而不是必然或必须是这个或那个。爱也一样,爱也没有第一次、没有第N次、没有最后一次的区别。一个男人操到一个女人也这样。被操到也是一样的,没有第一次、第N次、最后一次的区别。我不知道我说明白没有?没有的话,补充一句:一个男人其实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相亲相爱地一起生活,一个女人也是。除此之外的理由或条件,实际上统统没有关系。人们通常搞错的是反果为因,将理由或条件当成了爱情或婚姻的前提或目的,而不是视为自然而然的结果。也就是,爱为因,其它的为果,才对头,而不是其它的为因,爱为果。另外,人和人的相遇到相爱是完全必然的、计划的巧合,而不是完全偶然、意外的巧合。这可不是胡说八道啊,而是逻辑的必然性嘛)。

92

好大的这小节。写T的父亲和T的对话。父亲极其心存善意,少女T极其幼稚、糊涂。写父亲和母亲的对话。写到母亲:母亲在父亲面前脱去浴袍,在灯光下毫不介意地袒露身体。写父亲的婚外恋:只有父亲他自己知道(没错,这个隐秘的情况他人是怎么知道的?小说家凭想象或共情能力就写在纸上,表露出来,好像全知一样)。写母亲的第一次性交:“让我自己给你”,这句话永远不忘,当那阵疯狂的表达结束后,颤抖停止,留下来的是这句话。写到:父亲问母亲:“为什么,性,最要让人感到羞耻?”写到父亲对爱的理解(写得好极了。另外,太会写对话了史铁生。没错,小说的秘籍是写好对话。小说即对话嘛,就像诗即语气,也就是说,诗的魅力在于独特而迷人的语气,这个明白的几乎没有几个)。

93

主要写WR和O:他的第一个朋友就是O。写到:很多年后。很多年前。写到那个可怕的孩子(他好像无形的阴影一样纠缠着我的印象或对我们的影响)。写到O:小姑娘O站出来,站在WR身边,冲所有的男生喊:“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你们欺负新同学(好勇敢的O啊!我想起来很多年前,我交过一个性欲极强——这当然不是坏事——又极其伪善——这当然不好论断——的女朋友,当谈论婚嫁时,她的离异已经好多年的父母关系极其交恶,这时候又站在一起,出来反对,条件:我得把我海口的房卖掉,到这里买新的。我说:这不是你们提的条件,和你们的权力,你们把女儿嫁给房子,那就嫁给好了,但她不是嫁给房子。你们看上的房子的话,那就看错了,不,那就对了。然后,这对恶言相向的父母对他们的女儿说:你听到没有,凭什么嫁给,还站在那边,干什么?其实她没有,只是表面上或犹豫不定。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个涉嫌合谋,给我在演戏嘛。这个女孩后来后悔了,又放不下了,说她站在我的这边,当时就好了。我对这种大脑没有、主心骨没有、以父母之命反复多变、虚荣贪心的没有已经信心。所以我又说:你当时站在我的这边,不论别人反对,我都将刮目相看,为了这个,把房卖了,买套新的到你的名下,都不是问题。当然我并不是挽救什么,只是让她以后想起来更加地后悔,或者说,给她一个经验,请她以后对下一个,多为爱打算,少为理由和条件。我为什么要说这个?我又算个什么好鸟?我又想起来紧张的南北战争时期,同僚们知道林肯信靠上帝,建议他祷告,求上帝站在他们这边。林肯说:不,不是要求上帝站在我们这边,而是我们要站在上帝的一边。另外的译文:林肯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和压力,朋友们来安慰,说:我希望上帝能站在你这边。林肯说:其实,我并不希望如此。朋友们诧异,为什么?上帝永远都站在正义这边。我担心的不是上帝是否站在我这边,而是我是否站在了上帝那边?林肯说)!”

94

好大的这小节。写小姑娘O和WR的对话。写小姑娘O的母亲和WR的对话。写到这是:这是WR第一次走进那座梦幻般美丽的房子。这是冬天的阳光周末,融雪时节(小姑娘O和小姑娘O的父母太可爱了,太童话了,或一个世外桃源那样,或者说,难以置信,这个国家的那时候,还有这般高雅、高贵的人家。我想说的,我有了不详的预感:这样的人家将会受到怎样的冲击,史铁生将怎么写出它的以后?主要小姑娘O的父母,O的命运提前预告过了:年纪轻轻的O死了,或自杀了,原因是殉情,而非政治运动。我真的怀疑极了)。写到O的母亲:O的母亲到另一间屋子里,坐在钢琴前,沉稳一下心绪。母亲开始弹琴(一个女人在家庭里面弹着钢琴,这成为几乎我的梦想,虽然我实现过四年多,它就结束了,唉……)。写到O的父亲的书房:可能有一万本书(我想起来我拥有书的最多的时候,也就是离婚前的那十年,也不过一千本,够多的了,后来大部分失散掉了,也就是一部分卖掉了,一部分送给了这个,又送给了那个,当然那个我的前妻干的,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当然我近乎裸身地去了海南,够不上了,留下的五分之一,那是我们的儿子选出的一些,他那时才过十岁,我为之欣慰和侥幸过)。写到WR:“这么多书,都是你爸爸的吗?”“能让我看几本吗?”

95

写WR和我的对话:WR问我:“你真的喜欢他吗?”他是说那个可怕的孩子。WR说:“你真的跟他好吗?”他还是说那个可怕的孩子。写到蛐蛐儿。写到小鸡儿。写到喜人的消息:那个可怕的孩子要走了,要跟着他家里到外地去了(是不是也是下放嘛,说不定嘛)。写到WR和那个可怕的孩子:可怕的孩子恨恨地望着WR,WR也毫不含糊地望着他。写到我的印象里:他们俩就那么面对面站着,对视着,互不示弱,什么话也没有,也不动,好像永远就这样,永不结束(我产生了不详的预感:WR和那个可怕的孩子长大了将怎么相互面对,他们俩仿佛代表着两种社会群体,或者本来就是一伙的,会不会这样?史铁生又将怎么写出以后)。

96

写到高中:那是他们即将高中毕业的那一年。写到胸衣:少女薄薄的衬衫里隐约显露着胸衣(少女们和少男们的天真结束了)。写到两只手:两个手指和两个手指勾在一起,说的是什么?宽大的手把纤柔的手攥住,或使劲攥一下,这说的是什么?两只手分开,但保持指尖碰指尖的距离,指尖和指尖轻轻地弹碰,又说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都说的是什么呢?说的是什么(少女们和少男们的困惑开始了)?写到O的父亲的说(多么好的父亲)。写到那只白色的鸟(它仅仅是个,是个象征吗)。

97

好大的这小节。写WR和书和书和书和书和书和书,和手指和手指和手指和手指和手指和手指。写到头发和脸。写到扣子(胸衣扣)。写到肩膀。写到裙子:“我想让你全都脱掉好吗?全部……”写到:“不,我不。你真的觉得我……哦……那你别过来,让我自己给你……”(也许对一个少年或男人来说,这个不好的世上的最好的话,就是:让我自己给你!和她的母亲一样)。写到:“搂紧我,哦搂紧我搂紧我,吻我……”(也许对一个少女或女人来说,这个丑陋的世上的最美妙的事,就是:吻我)。写到那只白色的鸟(那代表着纯洁还是代表着自由更多)。写到那只猫(那代表着,什么呢?还有,这小节写的少年和少女的第一次,不过还不是性交,还没有到时候,或者说,那个时候,还没有到来,只是它将到来的预感好极了。不,写得好极了,全是对话和对话和对话和对话和对话和对话)。

98

写到南方:南方不是一种空间,甚至不是时间(也就是说,南方和北方仅仅地理上的,性别上:北方代表男性,南方代表女性,也是文化上,代表着两种。当然粗线条的概括。当然文学的拟人、象征或想象。我想起来科斯批评过经济学家们的不良倾向,科斯说:“当经济学家们发现他们不能分析真实世界里发生的事情的时候,他们就用一个他们把握得了的想象世界来替代。”这种不良倾向不也正是文学家们的传统认识论或习惯性的方法论吗?而科斯选择的是一个相反替代:用真实的前提替代想象的世界。他要的是一个“既真实,又易于处理的”前提性假设。这是否文学的一个一般化的启示)。写到Z的叔叔和母亲(重现前面写到过的)。写到她:“别问了。你见了她,你也不知道那就是她”(一个还现在神秘的女人)。

99

写到但是:但是WR惹下大祸,不得不到遥远荒僻的西北边陲去,在那儿度过他的青春年华(重现前面写到过的。我又想起来清平湾)。写到O的父亲:O的父亲说:“你喜欢的,随便挑几本吧。”“不用了,他们不让带书。”“是吗,书也不让带?”(父亲真的这么天真吗?不问世事吗?我怀疑极了)。写到火车站:火车站上,少女O从早上一直等到下午,才看见WR(我流下了眼泪,我是在为O流眼泪,还是在为WR)。写到O对WR说的话(我数了一下,写了7句。还有,我想说的:谁要是碰上了O这样的女孩子,谁就,谁就怎么样嘛?!还有,现在为止,O又成为写得特别好的一个。还有,这个场景比食指的:冬夜月台送别、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等几首,写得要好得多,因为写的不是集体场景或宏大叙事,而是个体的内心体验或真情实意,哪怕它是天真的、理想的,而且写的是女性。还有,我还预感到:WR将成为史铁生的主要叙述对象或主要印象,或结局。这也是为什么O的结局那么早的出现的一个原因吗?还有,我也特别讨厌火车站这个忧伤大于快乐或者说离别大于重逢的鬼地方)。


十一  白杨树


100

写F医生:F医生平静的小河泛滥进那个动荡的夏天(这小节分为两路,一路是:这是题外话,前面的这些,一路是,后面的。我先笔记一下后面的,然后才说前面的。后面的:)。写到:他只是要去寻找他旧日的恋人——女导演N(其实写的是F夫人。这个F夫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也是重述写到过。也就是F夫人的疑心病或妒忌心。真的可怕、可恶、可怜。换言之,谁碰上F夫人这样的,谁就一生不好了,可能倒霉下去。我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史铁生将怎样写出她的以后?这是后面的,让我讨厌或关心的。我要反复看的是前面的,就好像给一段必须重复的乐谱加上一粗一细的双杠的反复号,演奏到后面的反复号后,要回到前面的,又演奏一遍一样,我又看了一遍,实在是没有办法来笔记或编辑其中要紧的或触动我的部分。我没有办法,我也不能嫌长,从而懒惰。我没有办法,我只好老老实实,做好敲打出来的计划或准备。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因为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敲打就是了,只是付出一点儿时间。可时间算什么东西,我有的是时间,就算不够用了,我也得挤出来一部分,像挤出一个乳房里面的奶汁一样。不,不是挤出来,而是拿嘴吸出来。我又在想美事儿了:我好久好久好久没有吸过女人的了,因为我没有碰到过好的,或者说,我再也没有碰到过一个她愿意的,特别是像O那样的女孩子,她说:让我自己给你。或者像O的母亲那样的女人,她说:让我自己给你。那多美妙啊,多好啊!哦,面海兄弟:赶紧打消这个,不要想入非非,不要跑题了。赶紧敲你的字,或者赶紧做笔记,好不好?!好的!)写到:F医生平静的小河泛滥进那个动荡的夏天。我想,不大可能是因为政治。F医生不问政治是众所周知的(好多代的好多人不问政治也是众所周知的,而不问的根本原因是不球懂,一是不懂什么才叫政治,什么不叫政治,反倒是被中共的党史所刻意或主要描写的左倾路线斗争和右倾路线斗争的不断进行,其实是内斗或争权夺利的低级政治现象搞坏了对政治的胃口或理解,以至于本来是厌恶厌恶的现象,却变成了厌恶政治这个词语的本身,以为它指的就是以小集团权力为对象的恶斗,也就是为了统一思想或意见为借口的一方,一次又一次地发起的对不同思想或意见的一方进行残酷打击的党争历史,其次是没有从来接受过政治学的教育,特别是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宪政史或新英格兰的建国史,从而不懂得什么才叫好的政治,什么才叫怀的政治,什么叫做政治学,叫做政治参与或实践,这个汉语世界的根本缺陷要到几时才能够普遍地得以意识到了因而产生出对政治的第一性的认识论和方法论,产生出参与的普遍的权利不是哪个组织的权力的责任和义务和热情,改变旧的观念或价值秩序,建立新的。而最大的不幸在于,我们这代和几代的人们错过了接受这方面的教育的机会,又没有进行过主动地弥补或自我教育,像学习、接受经济学那样,经济学和政治学可以说密不可分,因而接受、适应自由市场经济那样,或者说,我对我们这代或几代的人们绝对不抱已经什么希望了,只有希望早死早好,早死早正义。也许仅仅在00后或10后的身上才有可能,也说不定)。F医生一向只关心他的医学(这里的所谓的知识分子其实就是专业分工的知道分子,除了专业知识,其它几乎一无所知,没有兴趣,完全不具备欧美意义上的概念和定义),以及医学以外的一些神秘事物(这是F的独特兴趣,不是普遍的,很遗憾),比如灵魂的由来和去处(是在科学的意义上,还是信仰的意义上,这完全是两码事)。他越来越相信,大脑和灵魂是两码事,就像电脑和利用电脑的人是两码事,就像推理和直觉是两码事,就像理性和欲望是两码事,就像写作和写作所要追寻、所要接近的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感受是两码事。有一回F医生对诗人L说:你的诗是从哪儿来的呢?你的大脑是根据什么写出了一行行诗文的呢?你必于写作之先就看见了一团混沌,你必于写作之中追寻那一团混沌,你必于写作之后发现你离那一团混沌还是非常遥远。那一团激动着你去写作的混沌,就是你的灵魂所在,有可能那就是世界全部消息错综无序地纺织。你试图看清它、表达它——这时是大脑在工作,而在此前,那一片混沌早已存在,灵魂在你的智力之先早已存在,诗魂在你的诗句之前早已定局。你怎样设法去接近它,那是大脑的任务;你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接近它,那就是你的诗作的品位;你永远不可能等同于它,那就注定了写作无尽无休的路途,那就证明了大脑永远也追不上灵魂,因而大脑和灵魂肯定是两码事。这是题外话(这哪里是题外话嘛,而是应有之义的本体论。我要特别说的是混沌或灵魂,我想起来我多次读过或查过的创世记的1:1-2,写成这样: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这就是混沌或灵魂的源头或来源。史铁生之所以将这两个起源性的概念融入写作,我可以肯定地说,他肯定看过,肯定熟悉得要命。还有,我除了四个福音外,熟悉的就是创世记。它完全不在人的想象内,而在外,因而也是最难懂的,非议好多啊。还有,我想起来的是康德的那个哥白尼式的革命,我前面好像说到过,也就是他说:观念在先,对象或现象在后。也就是这里的:那一片混沌早已存在,灵魂在你的智力之先早已存在,诗魂在你的诗句之前早已定局。还有,史铁生读没读过康德,现在我还不好说,应当读过,必须读过,不然的话,为什么写的明明白白,我认为。还有,这段涉及创世记意义上的本体论和康德意义上的认识论因而显得如此异样、凸起,特别是出现在小说中,以文学的名义,这在当代的汉语世界,极为罕见。还有,我为什么没有放过,而全部敲打在这,原因就在这里。它实在是太重要了,用正式的语言,这是史铁生的新建立的观念秩序或信仰秩序,好多的诗人、作家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个,这个意识,史铁生也将因而先走出了一步,成为当代鲜有的观念上的更新人物,或者说,成为信仰上帝的信仰者,或者说是荣耀者。还有,我做出为史铁生笔记的决定是对头的,值得笔记下去。这当然需要极大的耐力,和平常心。还有,做出细读的样本来,这是我的愿望,也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保证)。

101

好大好大的这小节。写小路:有一条小路。写白杨树:有一排白杨树(我想起来我小时候,我们家在河西走廊的尽头、祁连山雪山下的戈壁上的石油小城玉门市的马路的两旁连通往东边的白杨河、通往嘉峪关、通往酒泉的戈壁上的那条独独的公路的两旁的白杨树,我往来过好多次,而通往西边的敦煌的公路,我没有往来过,这很奇怪,离那儿那么近的敦煌,我没有去过。我说的是白杨树,也只有白杨树,我也只认得白杨树,其它的树我还没有见到过,我还没有长大嘛,我还没有走出去。我没有想到的仅仅是,我走出去了,我的弟弟又走出去了。我的弟弟走出去了,我的妈妈也走出去了。我的妈妈走出去了,我的父亲也走出去了。到了现在,玉门市放弃掉了已经,荒芜掉了已经,或者说,荒弃掉了已经,荒废掉了已经。因为,因为玉门市地下的石油开采光了,地下成了空的,石油单位的所有单位离开了,去了其它的新油田,剩下的市政单位,又去了不到100公里的玉门镇,在那儿新建的新城,还叫玉门市,叫做新区,原来的旧区呢,为什么要放弃呢?去新建呢?政府是怎么想的?政府好喜新厌旧嘛,好有钱嘛,我操你们个大爷的,放弃就放弃了,新建就新建了,一个打小我长大到十六的城市啊,就这样废弃在了戈壁上,成了渐渐虚无的一个概念,一个无人去过问的死城,或荒冢。一点儿没有保守的观念,根本不球懂得这个,懂得锤子)。写F医生:倚着自行车站在小路上。透过白杨树的枝叶,可以望见那个久违了的窗口。写到具体时间:暮春的一个黄昏,下班的时候。写到当年:N的母亲将F拒之门外。写到N的父亲:一九五七年的右派,曾经是个作家,一位知名的作家,一九五七年被定为极右分子开除了公职,后来像WR一样不得不离开这个城市,比少年WR更早地远离故乡。写到N的母亲:带着N离开了那座美丽的房子,住到这片芜杂零乱的楼区里来。写到日子:那些日子,那些个漫长的分分秒秒,他不得不在这条小路上徘徊张望,等待N从家里出来或从外面回来,等待她的出现好再跟她说几句话,把昼思夜想的那些话都告诉她,把写了而没有发出的信都给她看。写到现在:而现在,F呢,他又站在这条小路上,站在苦难的时间里窥望那些熟悉的空间。写到重逢:对于重逢的形式,我们怕的不是残忍我们怕的是平庸(我不喜欢这小节的地方:史铁生改换了个人主义的印象混淆的方法论,将我的角度的插口插到了一个舞台编导的插口,直接引向了庸俗的理解倾向:人世如舞台、人生无演戏,感觉一下子不好了。个人主义的方法论是多么地珍稀和重要,怎么说换就换了呢?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还有,编导这个形象,不论电影的、电视的、话剧的,特别汉语世界的,太水了,编造痕迹太多了,太假模假式了,成为一个口碑已经不良的社会现象,史铁生明白这个。这里的困惑可能在于,关于N的可能性,一下子找不到更合适的印象混淆的对象,算是意外,临时找了一个编导进来,插了一腿,算是来救场,也说不定。我预感到,这恐怕只能一次,以后会不会呢,以后不会了,我有这个信心,我认为)。

102

写九岁的画家或者九岁的我。写青年F。写F的梦,和F想找到N却找不到。

103

极短的一小节。写少女N刚刚考上戏剧(或电影)学院的那一年,N的父亲成了“人民的公敌”(因为写作,操你个大爷的)。

104

写唱歌:女少先队员N走上舞台开始唱歌。几个男孩儿的对话(N成了比较广泛的关注)。写到:N十岁,从南方来到北方。写到:只有一个男孩儿自始至终一声不响。只有他确切地知道N住在哪儿——就住在他家楼下。但他不说。这个男孩儿就是F。写到:N要做一个导演的心愿(原因仅仅在于:N上了电影画报,由于歌声,一位导演的惊动。我想不明白,唱的好的小姑娘应当想做歌唱家,怎么要想做导演?美丽动人的小姑娘才有可能想做导演或表演艺术家,而又美丽动人又会唱的小姑娘,她应当做歌唱家,还是做导演,锤子大爷才晓得嘛。不管怎么看,N这个小姑娘还真的有想法,不一样,或者说,与一般大的人的出路。还有,现在才反应过来,35节的那个印尼民歌星星索是N唱的)。

105

写到:少女N终于考上了戏剧(或电影)学院。F呢,正在医学院读三年级(这都到了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F现在三年级,F应当是1977年考上的,N是1979,和我一年的)。写到:那时,大学生谈恋爱是要受处分的,甚至开除学籍(是这样球德行,没错,我前面说到过,我失败的初恋的最大原因就和这个见鬼的规定有很大的关系,从而进展得相当缓慢,或者说,相当谨慎,好多话和事没有场合说透,以至于后来懵里懵懂地结束了,否则的话,我的生活道路将是另外的,也许更好,也说不定)。写到N的家里出了事(好像抄家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106

写到:过了三天,N和N的母亲回来了(爸爸呢?N的爸爸没有回来,可能出事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写到搬家:“那我来帮你们搬。”“不行。”“为什么?礼拜日我没有事呀?(应当是!)”“我说了——绝对不行!”“怎么啦,伯母?”“那天这座楼,所有的窗子后面都有眼睛。”“我不怕。”“可我怕。”(写到对话,马上生动精彩起来,虽然,对话的内容,是那么地不忍耳闻、不忍目睹、不忍体会,和O在火车站对WR说的话,我又想起来。还有,N的母亲之所以拒绝F,成为N的恋爱对象,主要是怕连累到F,而不是像F的父母,是怕F受到连累,次序完全天上地下啊)。

107

写到:礼拜日,天还没亮,F就骑上车到N的新家去了(N从那座美丽的房子半岛了灰暗芜杂的楼区,意味着N的父亲和WR一样,惹下大祸,去了西北,犯了政治错误,这个动辄得咎、蒙冤无数,真的有时候也可以说,活该这样的政治错误,活该啊)。写到蜡烛。写到像圣餐。像基督徒们说的,感谢主赐给我们食物(这些个词语,要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后,可是鲜为人知的,也是越来越庞大的现在的所谓敏感词库,现在2018,活见鬼嘛)。

108

好大好大的这小节。写N的母亲:母亲去西北探望父亲却终于没有见到父亲。写到那个长夜:N不像O或T那样胆小,F不像WR那么胆大。写到N和F的对话:“哦,不,等一会儿,我洗澡呢。”又写到那只白色的鸟(这就对了嘛,让鸟来引导或暗示,也不要什么编导来)。写到N的南方童年生活。写到旧睡袍。写到蜡烛。写到:她说:“你不想……不想看看我吗?”写到睡袍掉落下来,掉落进幽暗:“不,别过来。”“我想让你,胆大包天地看我。”(写到N对自己的肉体的看法,好极了。写对话,主要N说,好极了。有不足的什么的话,还是太保守了,太书生气了,太高雅了,太拘束了,不应当啊,没有写到乳房,迷人的令少女感到膨胀的或令少女掩饰的。没有写到阴部:迷人的少女的阴毛,鲜美的少女的阴部,这三样最最最令N想展露,想说,因为,因为最最最隐秘,最最最吸引F,令F心魄荡漾,或者胆大包天,真的像史铁生写的那样:N不像O或T那样胆小,N应当更应当表达看法,它们压抑着N,否则的话,前后的逻辑就不一致,因果就不必然。我怀疑这的原稿可能不是,现在这个,也说不定)。

109

写到N:“我是不是一个坏女人?”“我算不算是一个放荡的女人?”“我淫荡吗?”写到:未来,F才能对这个词有所理解(哪个词?理解什么?坏吗?放荡吗?淫荡吗?这都多么好的词啊,多么好的行为,多么正常,多么需要啊,被需要)。写到F的父母:父母要他不再与N来往,不要再与一个右派的女儿来往(多么势利,多么糊涂,多么糟糕,混蛋们)。写到:F和N坐在火车上。陪N去那儿堕胎(这说明和O和WR相比,F和N,或者N和F,发生了性关系。F在父母的威胁和哀求下,离N而去。F真的像N前面说的那样:你的骨头,没有一点儿男人。N没有说出的可能有,F没有主体意识,只有服从意识,连屈从意识都没有,成了孝道的猎物或殉葬品。N没有说出的可能还有,N长着那个可能好大,可能不大,也不小,虽然,虽然,它硬得起来,硬得要死,虽然,虽然。还有,这句话多次出现过,到现在我才会想起来,N说得多么痛心,又多么准确,又多么什么?多么汉语世界,多么汉语汉族,多么知识,不,专业,知道,可怜,可悲,可耻,的分子)。

110

写到:时隔二十多年:“N的父亲回来了,平了反,落实了政策,他们搬走了。”

111

写到:因而未来——数月后或数年后,F医生已不在人世(F的真的荒唐极了,后悔极了,死不瞑目极了,这不正是大多数的中国人的普遍下场吗?不是吗?真的死得活该,早死早正义)。

flower.gif



面海更多作品
世说文丛总索引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转载或复制请以 超链接形式 并注明出处 世说文丛
原文地址: 《面海丨务虚笔记的笔记(十——十一)》 发布于2021-10-6

切换注册

登录

您也可以使用第三方帐号快捷登录

切换登录

注册

觉得文章有用就打赏一下文章作者

支付宝扫一扫打赏

微信扫一扫打赏

site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