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丨栖息与飞翔:胶河鸟类观察片段 - 世说文丛

阿龙丨栖息与飞翔:胶河鸟类观察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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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点:胶河姚哥庄拦河闸至姚哥庄铁路桥段,约两公里。河流北岸新的命名是滨河路,水泥硬化了地面。南岸土路,无名,路与筑堤之间多辟菜园,常有勤快人早晚忙于畦间。此段胶河多处弯曲,呈S状。
时间:夏尾至秋深某些片段,多阴天,时雾时雨。
鸟类:麻雀,喜鹊,野鸭,白鹭与灰鹭。
说明:曙光乍现,可闻鸫(画眉)、鹨(百灵)、苇莺、伯劳等齐鸣,闻声不见鸟。下午四时许,时有比鸫略大的黄喙灰白羽毛鸟飞越河流,速度快,不停留,过铁路桥东去,疑为海鸟,但非迷路途经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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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城市化扩大了城市面积。高密城区跨过胶河,继续朝东发展。胶河两岸渐成新城开发热点。东岸古村姚哥庄的民宅大部分拆除,东西穿村而过的康成大街以南新楼群拔地而起。街北西姚村址上的水泥地被破碎铲走,仅留几条村庄拆迁前的南北胡同。空地翻出新土,堆丘,设障,植白松、紫薇、木槿、法桐等树木,树丛下种植绿化草皮,有些地方因泥土裸露而成野草滋生的天堂。

入秋后,残垣断壁起伏不平的地面,种类繁多的野草进入成熟期,也是它们的枯萎期。野草期待结籽被带往广阔的领域,蛰伏壤内,伺将来生发。它们当然希望活着时看到自己的种子广泛散播。事实上多数种子在草棵枯死后才得流传。造物不让它们见到愈加葳蕤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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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和鸟实现了草种的散布。这个过程被无意识完成。

观察点的野草,狗尾、马唐和牛筋草最是繁茂,每块空地都见它们簇拥生长的身影。秋深时熟透的籽穗多不胜数,摇摇欲坠。无论多么丰盛,草种都不具备吸引人采收的魅力。然而魅力显而易见。其间行走,常遇麻雀起落。麻雀们成群结队,多以家族为单位,每个家族均庞大,少则几十只,多则上百只,几百只。结群飞翔时,如旋风裹挟的枯叶,忽上忽下,吱吱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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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近三百平方的草地,绿狗尾和马唐的茎秆挑着穗头,籽粒万千,组成壮观的景象。刚心生此地好静谧的想法,便猛不丁蹦出一群麻雀来,蹦得比草茎高三四米,五六米外又悉数落下,速度之快如同眨眼一闪。这种运动轨迹相机捕捉不到,拍下的只有无痕迹的安静的场面。麻雀起落地草丛纹丝不动,像深夜什么都没发生的梦境,继续被静寂填满。显然,草丛为麻雀提供了安全的觅食环境,而草籽则是麻雀们的美食。它们贪恋口腹之欲,不愿离开。至于殢云尤雨,相怜相惜,是忙里偷闲的勾当。

过了足够长时间,仿佛接到一种命令,麻雀再次飞起。这次不是一群,而是分散在草地的多个群,也非旋起旋落,乃一飞冲天。深邃空洞的苍天的背景下,鸟群豆叶似的乌点四散开来,有的飞遥远之地的树林,有的飞寂寥空旷的开阔地,有的飞还未拆除的村庄,有的飞继续城市化的城区。它们飞越桥梁、河流、楼宇、大地。翅膀上,脚丫间,羽毛中,饱足的腹内,携带风声和种子,飞往人们向往却不能企及的远方。

2

我时常到这块城市中的荒僻之地。在这里,碰见人的可能性小,遇见鸟的可能性大。比如麻雀。比如喜鹊。

此地村落的房屋早已拆除,高大树木也砍伐了,喜鹊的栖息地似乎有了麻烦。这是来自经验和观念性的判断。民俗上视为吉祥鸟的喜鹊,大都习惯将窠巢构筑在民宅旁的大树上,平常居高枝引吭高歌,传递喜讯,环境一旦遭毁,难得再遇见它们一面。事实证明这种认识存在片面性。一般意义上讲,把鸟类繁衍栖居的习性作为一门学问研究的话,其规律较难被人类掌握和参透。

这段胶河南岸,假如停止建设,当有一截很长很宽的宁静,不易打破。河边土路旁一行断断续续的白杨或许也能够长期存在,它们阻挡了我对河面的直视。我不需要直视河面。如果需要,会下到石头砌高的堤岸,或叫防波堤,或叫挡水墙,向西向东尽情瞭望。白杨树长到一定的高度,树的高耸也是宁静的,风鼓荡它,叶子摇晃,是宁静相互碰撞的私语。这里的宁静有时候被几只——也许七八只,或四五只——喜鹊打断。但我不能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稍有接近的念头,刚开动脚步,喜鹊们便会警觉地飞走,当日,再等它们回来几乎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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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在的时候,在白杨树枝上下跳跃,你叫我也叫,声音清脆。它们碰头的那些时间,总在谈天说地,激情高涨,一直讨论总是讨论不出结果的话题。那些欢悦的啼鸣传到我耳内是一种柔和的抚摸。不多会儿,几只飞了出去,没飞多远,降落到白杨树南面矮树林下的草地,那里生长人工种养的草皮。最后面两只从树梢飞到路面,和我鬼祟着靠近它们的身影差不多成一条直线。路面的喜鹊也许望见了我,但距离安全,它们并不着急飞走,在路上蹦蹦跳跳,一会儿靠近河边草丛,一会儿在小路上的车辙里闲步,不时象征性地啄几下沙土,但不会忽略抬头斜眼看我的一举一动。待我想进一步凑近,便是故意打破了它们认为的安全界限。它们默契地飞起,翅膀倾斜,低空飞舞,速度极快又悠闲自在,消失于绿色暗荫。

落入矮树丛的喜鹊还在,刚好逗留在长满草皮的高坡,啄草茎玩。我弯腰躲过几棵紫薇,蹲下来,相机焦点瞄准其中一只,一边观察它一边拍照,这时候,有只喜鹊扭头发现了我,一声呼哨,向其他的报警。喜鹊并不喜欢被人窥视或盯梢。它们飞走了,我有些失落。也许这里曾经有一棵或几棵大树,高高的杈子上有它们精心构建的巢穴,而这次也许是它们突然怀念家园了,来了次故地重游,刚好被我碰上……我望向河边断断续续的白杨树,无论大小高矮,树头杈梢都寻不见鸟窝——假设人类对栖居地的选择有先见之明的话,善于与人类为伍的喜鹊的筑巢搭窠应该是建立在人类的先见之明之上——避开危险,远离灾祸。

3

姚哥庄拦河闸桥北的河水比桥南小,流水穿透拦河闸的缝隙喷出来,往北聚集到鲁家庙拦河闸一段胶河。由于层层拦路堵截,最终看不出河水流淌,仿佛因僵滞而静止的。桥南的垂钓者比桥北多。

由于水相对小(桥南的芦苇荡几乎完全淹没),桥北三十多米外的芦苇荡小半个身子还活在水面之上,绿绿的叶子,飘扬松散的穗头。芦苇并不密集,簇簇丛丛,被水环绕。露出水面的一截实际上不够高密,说明聚集的河水够深够大,快把芦苇荡荡平了。此环境中,从稀疏的苇丛游出两只野鸭。一只毛色深黑,年龄较大,身子也大。一只浅黄,黄色比刚孵化的小鸡深,年纪很轻,体格比小鸡大不了多少。

它们是一对母子或母女。小鸭需要游泳和捕食锻炼,作为母亲的老鸭准备引领它到河水流动的桥下,接受风浪考验。当老鸭望见桥上有人注意它们时,掉头游回芦苇荡,藏身不多的芦苇叶下。不见了母亲,小鸭顿时急躁,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被水覆盖的小鸭可能暂时获得了安全感,但它凫水的技术不高明,在水下面不太懂潜行,也就二十秒左右,便钻出来,还在原地,没动窝。它着急的样子很娇憨,大概还朝母鸭叫了几声。接着它再次潜入水,这回比上回进步明显,一米外,小鸭又冒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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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桥北行近百米,胶河由北朝东转弯。弯道的芦苇真正配得上“荡”字,高而密,茂盛且靠近石砌的挡水墙。如果不从滨河路走到挡水墙上,芦苇荡很安静,不会发生什么。如果踩着乱草堆站上防水墙,芦苇荡在脚下,便有事情发生。当然不是了不起的大事,几只野鸭慢悠悠游出遮身的苇丛,它们不会离开芦苇荡太远,仅仅是象征性地游到芦苇荡与河水交汇处的莎草丛。莎草籽实饱满,即将枯萎。它们认为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把身体藏了起来。它们离开芦苇荡,往莎草丛去的时候,看上去不慌不忙,态度悠闲自得,实际上每根羽毛都警觉着,镇静里面是慌张和小心。

这七八只野鸭和东去千米外的一群野鸭长相不同,每一只都头顶一撮白毛,个头比其他野鸭大一些,但比白骨顶野鸡小不少,喙扁而长,是一个大家族,这片芦苇荡是这个家族的领地,一般不会受到其他鸭群侵犯。若有野鸭来犯,白毛鸭便动用家族的集团力量反击。打群架的情形不易遇到。夜深人寐,河流上发生了什么揪心之事,很难猜测。

胶河曲里拐弯,两岸修筑三米多高的挡水墙,只要河水漫过河床,触及墙壁,整条河流便如灌了大水,原生态的滩涂湿地尽数浸泡,渚涘、泖泺、浒滨、溪泉、泾渭消失,植物动物长期滞留近乎不动的水中,给生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千米外的鸭群较少集体性活动。虽然野鸭善于凫水畅游,捕小鱼、贝类、草籽为食,但并非整天游荡在大河中央,多数时间栖于挡水墙下,藏身活着的芦苇或死去的水草中。每当有人走上大堤,通常先见三只游离。它们队形严格,一只游最前面,分开的流水像箭头,由两翼向外扩展,待水纹将要消失,分左右两只野鸭从后面跟上,用第一只缓游的速度续接上水面的波纹,四条水纹两条向内,两条向外,不仅拓展了纹理面积,还呈现了美丽的造型。如果来人不走,站定不动,第二组稍后随即游出,不出意外的话还是三只。若来人继续往挡水墙上沿挪步,野鸭感受到危险,后面的即放弃优美的列阵,一起冲去河流中间,若受惊吓,便齐刷刷踩水展翅迅捷而去,之后停在深水区,悠悠荡荡,耗费掉时光,直等到来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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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朝河边断断续续的一行白杨走去。下午四点的阳光越过城市,分散在水面和乱蓬蓬的树叶上。我的脚步很轻,离杨树大约十步之外,却惊了一行白鹭。白鹭躲在杨树阴影中,应该站在挡水墙上,不起飞根本看不到。白鹭飞起时,洁白的翅膀完全展开,双腿向后并拢,伸长脖子,拍击出巨大的响声。“啊——!”我一声惊呼,停了下来,透过树空目睹七八只白鹭倾斜着从河边上升。它们身躯庞大,像白色的闪电,并不鸣叫,直升至河道中间掉头向铁路桥方向而去。我惊叹着继续朝前走,想看看它们落脚的地方。即将靠近河岸,竟又有一行白鹭飞起,这次十只以上,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更响,箭一般冲去河流,这一群没去铁路桥,而是左拐飞去了姚哥庄拦河闸河段。白鹭身姿优美,很快就看不见了。我懊悔没带相机,摇着头来到白杨树下,弧形的挡水墙和河面完全在眼前了。一只个头最小的白鹭,想必还是幼崽,孤零零站在挡水墙上,伸脖歪头盯着看我,在我想掏手机给它拍照时,它长鸣一声,展扬翅膀,一道白光追去了前面的鹭群。我以为它不会飞呢。

从滨河路朝南望,不管上午还是下午,都会看到挡水墙上沿站着白鹭。它们站立的地方,背后一定有白杨树,大树的背景和树头的阴凉给了它们安全感。白鹭很少聚为一堆,这只和那只之间隔着至少半米的空,有的拉开好几米,在岸边站成一排,像肃立不动的战士,有时一溜十几只几十只,有时三两只,相互间不交流,沉浸于冥想之中。歇息到下午五点左右,某一群忽然兴奋,或在河面又一个大转弯的地方,或靠近铁路桥河流中央的水泥墩附近,上下翻飞,追逐嬉戏,群鸟齐声的鹤鸣,盖住了机车驰过铁路桥的咣当声,仿佛这段胶河曾经是仙鹤的故乡。

河南沿的树下,也是我时常呆立的地方。闭上眼,河流、树木、野草、飞鸟、废墟、城市,包括自己,仿佛某个整体,在生命的摇篮里律动,幻化为透明的状态。但当睁开眼,周围的一切又无比真实。对岸的羊群,继续低头啃噬青草,那么专心,那么认真。低空沿河飞巡的白鹭,似乎对羊群用了情,飞过去再飞回来,到它们身前放慢飞翔的速度,翅膀展为一条直线,似乎要和羊群比对什么是白色什么是悠扬,羊群对它的媚态置若罔闻,头不抬,眼不眨,尾不摇。它们只对青草怀着兴趣。

长时间的观察,改变了我以前以为的白鹭和灰鹭是懒鸟的看法。它们是一个家族,有家规,有纪律,并非杂乱无章,随时偷懒耍滑。灰鹭似乎居统治地位,几乎不见灰鹭沿河巡逻,站岗放哨属于白鹭的工作,灰鹭坦然享受安闲。白鹭们轮流沿河巡逻。上岗的白鹭不间断地从姚哥庄拦河闸飞到铁路大桥,再折返,一旦发现险情,如鹰隼等猛禽俯冲而来,便向家族报警。此时的灰鹭显示出统治者的价值,它们将勇敢站出来拼命保护比自己弱小的白鹭。现在,灰鹭们大都逗留在河底夏天施工残留的土丘上,享受阳光清风,不厌其烦地梳理羽毛。其他白鹭则选择蹲守河沿、站立草茎,闭目养神,期待上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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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一个大弯向东五十米,一个约高近两米的土丘,宽一米,长不足两米,不妨叫孤岛。孤岛之上,无水年份,除了生长稀疏的芦苇,还自发了四棵白杨树,几年生长一棵略大,其余的依旧弱小。大水来临后,水漫金山,孤岛被淹,白杨树经不起水泡,枯死了。枯死的小白杨像干瘪了的棉花柴,被芦苇簇拥着,在愈来愈城市化的高楼丛林中,不仔细或不刻意寻找的话,是个难以发现的存在。

然而孤岛和四棵干枯的小白杨是白鹭和灰鹭栖息的圣地。

约二十只白鹭在此栖息,它们抓住枯枝,缩着脖子,或将脖子弯于翅中,尽情酣睡。这些或许是值夜班的白鹭,睡至傍晚便会醒来。树下,唯一的陆地,只有脚掌大小,一只白鹭立在上面,昂着头,警觉地环顾,十分精神。它在为睡着了的白鹭站岗,神情愀然。

如此脆弱的枯枝,竟撑得起如此多的白鹭,让人捏一把汗。似乎要证明什么,一只体格硕大的灰鹭,从施工土丘上起飞,款款着身子,落到较大白杨的树顶,白杨树没感觉似的,连摇晃一下都没有。够结实吧?它扑棱一下翅膀,四面看了看,好像对周围的空气说了一句话,然后飞走了。白鹭们没受到打扰,继续酣睡,各自孤独,像干瘪了的棉花柴上一团团开过了头的棉朵。

鸟儿们让人回想起一条溪流潺潺的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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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10日,阿龙草于山东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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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 《阿龙丨栖息与飞翔:胶河鸟类观察片段》 发布于2021-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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