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飘零的夜晚,游人差不多散尽的时候,我独自到那座古园里去。走过幽静的小路,走进杨柏杂陈的树林,走到那座古祭坛的近旁,我看见C还在那儿。一盏路灯在夜色里划出一块明亮的圆区,我看见他正坐在那儿,坐在轮椅上读书(那儿正是O走过、坐过的地方,也就是爱情走过、坐过的,也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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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N在她曾经拍摄的那些胶片上认出了F:一头白发,那就是他吗?是呀是呀我现在才知道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是没有办法说的,只能收藏在心里,如果不在心里死去它就会爬上你的发梢变成一团燃烧的冰棱……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又是天问。又问反了,为什么不问问:可我为什么不去找他)。N还不知道,那时F医生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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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医生死在那架摄影机停止转动之后不久。“这是F要我给你的。”F的父亲说。N打开麻袋,只朝里面一望就知道了:那都是F写给她的信(又是一麻袋的信,和前面写到过的母亲,由于持久地内战,和沦陷,分裂为大陆和台湾两个族群,好多丈夫去了台湾,好多妻子留在大陆,去不了。留在大陆的妻子们在等待丈夫们回来,丈夫们在给旧址写信,妻子们又没有收到。有一天丈夫们死掉了,妻子们才收到。鬼知道为什么,下一代的女人们又经历着同样的情景。历史好像在混淆、重叠、重现、反复、重复,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一点儿。这个种族的故事或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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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时隔二十多年,自打F一看见N,他就开始觉得心脏不舒服了,气短气闷,心动过速(爱情或情欲是一种病,而且心脏病,实际上成了精神病患者,对F们来说)。二十多年了,人山人海中远远看去,N竟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还是那么漂亮、健美、生气勃勃激情满怀。他的心脏紧紧地疼了一下:我确实是永远也配不上N的(自卑由于爱的能力远远够不上情欲,徒有情欲,缺乏爱的能力,还是爱的真正的心理现象)……F被惊醒了,就像C在思念着X的日子里所见过的那种情景,到处都是空空洞洞……他想起了女教师O,O大概就是那样飘走的吧?O的问题:我们活着,走着,到底是要走去哪儿?F一向感兴趣的问题:灵魂是什么?灵魂在哪儿?也就是说“我”一向都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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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短的这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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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L与昔日恋人重逢的方式:“我想,我们还是朋友,我们都是朋友……喂,L,L你听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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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对于重逢的第五种设想:“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先生……这是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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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们重逢的季节,在我的印象里,诸多重逢的方式中有一种属于葵林的那个女人。Z的叔叔决定:回到北方的葵林去,到他多年前的恋人身边去,同她一起度过最后的生命。“我,”他说:“这次来就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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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季节,如果有一个男人去寻O的坟茔,他会是谁呢?他更像是O的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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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季节,WR独自一人,走进那片黑压压拥挤不堪的老屋群。怎么回事?WR驻步打听,人们告诉他:这一片老屋都要拆了(作为一名官员,拆迁这个现象是进入21世纪后这个国家最急于干出的坏事中最坏的最普遍,WR不知道吗,不至于吧)。“喂,有人吗?”“喂——,还有人住在这儿吗?”“请问,O家搬到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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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母亲又到南方,去迎接她一向所爱的那个人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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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Z呢?O死后,再也没有见到Z。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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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又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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